988 難以置信
官路無疆 - 988 難以置信
突然,車軲轆攆到一石塊,儘管他小碎步猛搗,卻只是原地打轉。旁邊站著的兩位幫手上前一邊一個幫著推。車漸漸加速到了上坡路,速度又慢了下來。這時候三人幾乎趴到了地上。慢慢到了坡頂,兩位幫車的扭頭回去再幫下一輛車。那位傻乎乎的年輕人自個兒拉著車向右一拐拉向碼磚的場地。
曾家輝仔細的觀察著,明顯的感覺得出,這些看上去傻乎乎的傻子並非先天性傻子,只是由於長期的重複性單調重體力勞動,再無任何生活調味劑,腦袋才被洗成了白痴狀態;磚窯廠不給他們發工資,也不讓他們外出,更不會安排什麼娛樂節目,他們還能有什麼思維?估計他們除了在拉空車時偶爾咧咧嘴傻傻的笑笑,安慰一下自己,真就沒什麼可樂的了。
「搞什麼?」
突然一聲暴喝,將曾家輝的目光又吸引到了磚機上。只見一個監工狂睜雙眼,高高掄起鐵掌「啪」的一聲打在一名工人背上;然後又是一腳往下踹了過去,動作熟練之極。
那名工人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可他似乎久經「沙場」,身體硬受了這兩下,卻是挺立下來,臉上的舊傷還結著痂呢。他哆嗦了一下,身體象秋天勁風中的樹葉,可是他的雙手卻不敢有絲毫空閑,宛如粘在工作台上一般。原來,他負責的磚台上的鋼絲斷了一根,致使兩塊磚坯連在一起成了廢品。
下一道工序的人員集體等著,只有監工的罵聲不絕於耳。
這時,太陽終於落下山去了,監工恨恨的喊了一聲:「吃飯!」
工人們規規矩距的放好工具,就在工地的一個角落裡去拿了碗,然後木然的走向遠處推來的幾個大桶邊排隊打飯去了。
看著一排排蹲在地上吃飯的獃獃的工人們,曾家輝的心在泣血,就是這種情況下,旁邊還有人監視著,可想而知,這些工人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簡直連監獄都不如。
曾家輝走到一名監工面前,裝著漠然的道:「他們吃得好像還有滋有味的嘛。」
監工陰陰一笑,「每天只給他們吃兩頓飯,餓得不行了,他們吃什麼都感覺香了。」
「哦。」
這恐怕是為了節省工作時間吧?
可有一個人今天吃飯不太積極,那就是曾家輝開始問過話的老實人,也許他是在思考今天的所遇,也許是在憧憬什麼時候能走出這魔鬼般的黑窯。所以,他比平時慢了半拍,只見他獃獃傻乎的樣子,蹲下在那邊竟然忘記了過來打飯。
直到一位工友過去喊他:「吃飯!」
老實人仍憨憨的似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的樣子,傻傻的跟著工友向打飯的地方走去,走路的姿勢也象拐子了。可他竟然不知自己的碗放哪兒了,找了半天也似乎沒找著。這時一個監工過去踹了他一腳,然後在一堆磚旁拿過一隻大碗扔給了他,碗裡外全是泥士。老實人拿上碗到水管前接了一碗水,一洗愈發黑了,原來有油,油和泥摻一塊兒成一條一條黑帶,連手也成黑色的了。
「快點!」
老實人趕緊又接了一碗水,簡單的沖了一下就去打飯了。
這些人都被磨到了這種程度,簡直不可想象。曾家輝不由想起了從前剛走上工作單位時,年輕人總是意氣勃發,單位的領導卻是一再告誡:遲早你們會被磨練得稜角全無。現在這些人,看來早在磚窯被磨得任人踩塌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開始出現了雷聲,似乎要下雨了。
「趕快吃!快點!」監工叫喊著,「吃完了抓緊睡覺!」
曾家輝有點納悶,這麼早就安排休睡覺了?於是問道:「這休息時間會很長的么?」
監工陰著臉直搖頭,「晚上還要裝車呢。」
一連兩天,曾家輝看到的是三類人群:一群是十五六歲的孩子,在磚窯里搬動磚坯。一群呆愣的男人,他們在碰機邊忙碌著。還有一群估計是體力相對較好的人,他們木然的拉車…這些人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稍有怠慢就會棍棒拳腳加身,有的被監工暴打致傻或致殘。他們蓬頭垢面,有的身上還穿著沾滿塵灰、破爛不堪的校服。
曾家輝一連幾天工地上轉悠,也引起了一些年輕窯工的注意。其中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趁監工離開的間隙,跪下請他開恩讓他離開。
顯然,這少年是新來不久的,思維還比較活躍。曾家輝看著他,黝黑瘦削的臉上留有幾道或深或淺的傷痕。衣服與褲子上都沾滿了污漬和泥土。一雙沾滿黃土的解放鞋,幾個腳趾頭露在外面。
曾家輝扶起他,向他使了一個眼色,「說話聲音小一點。」
「嗯。」
少年點頭,淚水就開始出來了。
曾家輝強忍心中的憤怒,輕聲問道:「你是怎麼被騙來的?」
少年道:「去年我沒綴學了,我就想出來打工,結果在勞務市場上找工作,一個女的說市區有個什麼廠招工,每月一千兩百塊錢,還包吃包住,我就跟著她上了一輛麵包車,車上還有幾個人。但是車子過了市區卻沒有停,我知道被騙了,要求下車,被他們打了幾拳,就這樣拉到這窯廠來了。」
「一來就直接開始幹活嗎?」
少年點頭道:「是的,我們到這窯廠已經是當天夜裡一點多了,我們幾個人都被打了一頓,然後鎖在一個窯洞里。第二天早上不到四點就被叫起來幹活。」
「你主要幹什麼。」
「砌磚坯。」
「經常挨打嗎?」
少年痛楚的臉扭曲了一下,點頭道:「沒有一天不挨打的。」他說著話,指了一下臉上、頭上,還掀起褲管,露出膝蓋上還沒有痊癒的血紅色傷疤。
「他們為什麼打你們?」
「幹得快、幹得慢都得挨打,他們打人沒有理由的,有時候什麼話都不說就給你一棍子。」
這一點其實曾家輝早看到了,可為了取得證據,有些話必須多問。而且在這樣的問話過程中,楊成總是選擇適當的角度,把安在衣服上的攝像頭對著詢問者。同時小心的盯著周圍的一舉一動,隨時報告監工的出現。
曾家輝思索著道:「你們在窯廠里吃的菜我看很少,睡覺的環境簡直差到了極點,一直都這樣么?」
「嗯,我們吃的就是白菜加鹽疙瘩,還有饅頭和飯,渴了就打開水龍頭。一天吃兩頓飯,每頓飯只給幾分鐘時間,拖延了就得挨打。每天早上四點起床幹活,一直干到中午才能吃飯……晚上倒是睡得早,鎖在屋裡睡覺還有人看著。」
「你們沒有想過逃走嗎?」
「我們怎麼逃啊?窯廠在這山溝里,只有一條山溝,還有打手和大狼狗看著,跑出去了也跑不遠,拖回來還得打個半死。我們同睡一個窯洞的幾十個人,還要分隔成幾間,互相都不允許說話,睡覺后也不能說……」
「你這一年多來,拿過工錢么?」
少年搖頭,「沒有。」
正在這時,監工過來了,楊成即時發了警報,談話只得終止。
這少年年齡還不算小的,在他們中間最小的十歲左右。有些孩子的腿因為常年出窯燒得裂著口子,一些孩子的手上長著兩三厘米厚的跟牛皮癬一樣的東西。在磚窯場,曾家輝看到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衣不遮體,胯骨被監工打斷了,腿可以轉一百八十度,萎縮得像細胳膊一樣。這些人吃的是夾生飯,住的就是窯洞,白天讓你幹活,半夜還要讓人起來裝車,有不聽話的甚至用鐵鎖鎖起來,大小便都在窯洞里,走到門口臭氣熏得能嗆死人。有個窯洞十幾米長,竟然住了三十幾人,晚上外面還要鎖上鐵門,以防他們逃跑。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這些,他實難相信世上竟然還存在這樣的黑磚窯。這些工人簡直就是活脫脫的包身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