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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 進山和談

  拆開視之,乃待製獨子包繶病逝。包繶今年剛十九歲,再過三天是他的生日,趕不上了。


  若細算來,他與待製雖是父子,相處的時間卻並不多。當初包繶在繈褓時,待製便要調去外任,幾年後回來,包繶不認得爹爹,言說叔叔遠來勞累,叫歇一歇,又催叫奶子與叔叔倒茶。等到認得了爹爹,每逢與他糖果子吃,必先留一個大的與爹爹,自己才吃。


  不容易爹爹來家一回,包繶急忙將初習的字工工整整寫了滿篇,隻要等著與爹爹瞧,待到待製諸事忙完,因等得太久,他已抱著字睡著了。及長,又喜愛讀書,孝敬母親,謙讓姊妹,任太長寺太祝,亦辛勤細致,與同僚們相處得也都好。


  這一次待製出發的時候,他已經病重,去床前看時,他道:“父親非止是兒之父,更是社稷股肱之臣,陳州百姓哀嚎待救,大人且請速行,莫以我為念。”昔時情景,都曆曆在目。如今天人永隔,天地間再也不見了那雙澄目。


  眾人都是嘴笨的,進去了沒話,站在門外又不肯走。明日的事情又繁重,毋需恁多的人陪在這裏,待製叫他們去歇時,都又不回,全躲在隔壁聽動靜。趙詢是個憨直的,亦不會勸人,隻好一直盯著燈,偷偷又進來往盞裏續茶。


  當夜待製書房的燈,亮了一夜。包待製為官多年了,僚屬裏麵,為國捐軀的青年不少,包繶的性命,與他們的也並無二致。若從國家的層麵的上看,區區個人的生死,實在可以說微不足道。然而於他們的父母而言,他們並不會消失,往後的餘生,這一份思念永遠在心底。


  對於民間父子而言,喪子之痛,足可以壓垮一個人。當江山社稷、億萬黎民都壓在肩上,此痛不容沉溺留連,還需要有人繼續在前麵引路。


  淩晨時分,殷水縣突然有快馬來報,道賑糧遭劫。眾人聞聽驚了一場,急忙要報與待製。還沒有走到門首呢,被趙詢上前攔下來,道那人道:“包待製昨夜一夜未眠,甚麽事情先說與我,緩一緩再報。”那人急忙告訴道:“昨日賑糧在殷水縣遭劫,趙指揮前去救糧的時候,遭到賊軍的伏擊,在飛龍瀑為國捐軀了!”


  昨夜趙詢也一夜未眠,心裏麵有事兒,公文弄得他懵懵的。突然聽見了這話兒,驚得頭腦“轟”地一聲,急忙將那人扯離了門首,大聲問他。


  待製本來就沒有睡,才剛的聲音已聽見了,此時立刻將門打開,將來人喚進去仔細問。


  無一時便將話兒講得明白:呂琳大軍繞路殷水,半路上賑糧被賊人劫去。趙晨為了救賑糧,中了賊人的埋伏,本人及麾下的一百軍士,已經在飛龍浦捐軀了。


  賑糧遭劫這件事兒,立刻在陳州城傳開了。都言說包待製麾下賑災的軍士,在飛龍浦遇到了八公山賊人的埋伏,一仗被打得全軍覆沒。有一個小道的消息說,誰誰的兄弟去收拾戰場,已經親眼看見了,官軍被殺得屍首遍地,整個山頭都染紅了。


  因為聽見了這個消息,有人立刻擔心道:“包待製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手下沒了人馬,不會被壞人害了吧!咱陳州不容易來了一個好官兒,得盯著陳數和知州他們,讓他們害了可就完了!”


  還有人道:“這些軍士,說是讓八公山賊人給害了,未必不是知州的主意:這些人有把柄在待製的手裏,他們自己不敢動手,想借刀殺人!”這話兒惹怒了另外的一個,這廝義憤填膺道:“這幫該死的畜生!若真個敢對待製動手,老爺豁出去命不要,直接把他們碎剮了!”


  話還沒說完呢,旁邊的立刻問疑道:“當初待製剛來的時候,你不是說,一看待製那個模樣,就是跟知州穿一條褲子的。他若是好官兒,你就把腦袋揪下來麽?一個姓餘的同夥兒,也值得你老豁出去命了?”這人遂就尷尬了道:“我不是聽見李家的兄弟說,他們是同年的進士麽!誰知道那廝說話沒個準兒,誤導了我了!”


  趙晨被害這件事兒,可算是捅出個大簍子。待製震怒不用說,這責任陳州沒人敢擔,把大小的官吏都嚇壞了。相公們已經命林都監為先鋒,同神衛指揮使呂琳並殿前指揮使趙詢三個人一塊兒,整軍要攻打八公山。


  官軍要攻打山寨這事兒,八公山山上劉茂、霍容兩個大王已經得到了消息,隨即命本處小嘍囉安排禦敵。


  眾人正忙著分撥人馬,挖壕修塹,加固山前、山後的防禦呢,忽然山下有人來報,道有客前來,言畢呈上信箋。兩個頭領看了這信,遂叫將人帶上山來。須臾小嘍囉在前麵引路,把那個客人帶上山來。看時,此不是別人,正是陳數。


  這話兒說起來有點長。兩天之前,陳數的糧船從水路上到了。得到了這個消息後,陳數立刻率人去接糧。等著的工夫,突然人群裏吵嚷起來,道失了火,都擠在岸上遠遠地看。伴當嫌人群擋住了視線,把那些閑人攆逐開,閃出一塊兒空地來,單請陳數看熱鬧。


  不看便罷,誰知道燒著的不是別人家,正是陳數剛剛過來的糧船,哪兒還能再樂?陳數立刻指揮人,將看熱鬧的打得散了,搖幾條小船,一齊幫忙去救火。火勢恁大,又趁著風,一呼啦全都燒沒了,哪裏還有救的工夫!沒有線索查不出人來,也不知是哪個的放火。


  因這場火,便傳說有人見了周全幾個的鬼魂,灰暗暗的,在水上飄過。這話兒傳得到處都是,在水上使船的那些人,沒有一個不知道的。連陳應也信了他們的話,叫哥哥去回龍寺請和尚,做法事超度,被那陳數罵了一通。


  本來陳數在家裏琢磨:劉茂、霍容那兩個,如今胃口是愈來愈大,不宜再深交。正想與他們撇清關係,怎奈之前的糾纏太多,一時之間還不能脫身。思來想去,還是讓官軍與他們殺個兩敗俱傷,不留活口的這條路最好,陳數已經在使錢做這件事了。


  誰知道天算不如人算:這一把火,把陳數的兩船新米燒了個罄盡!陳數跟別人有合同,買賣那頭還不能停下,還是得冒險上一趟山。山上那兩個要的是錢,到了山上再見風使舵,能待怎的。這麽一想,陳數真個就上山了。


  廝見已畢,頭領霍容先笑道:“二官人今番倒來得早。莫不是你那急需糧米?若再要時,先前那價不成了。”陳數那廝一貫的毛病,想要省錢。聽見了這話兒,臉上便故意為難起來。


  劉茂看著陳數的臉兒,口內便道:“有人已給我交了個實底,價錢能抬上去多少,我也有數。你不肯要,有的是買的。這一戰山上折了多少?眼下朝廷又發兵來,又需要錢使。賠本的買賣老爺們不幹,就這個價,你愛要不要!”


  陳數故意驚訝道:“我還來不及問你們,哥哥們反先說起我來。今番你們殺了趙晨,闖下大禍,眼下大軍便要上來,將山頭蕩成做平地!”死已死了,劫已劫了,陳數仍在這裏指手畫腳,聒聒噪噪地言說這次的糧不該劫,冒險買糧的要擔風險,惹得兩個人都不快。


  霍容遂道:“怕他們時,不劫糧了。蛇頭上的蒼蠅直飛過來,哪裏有不劫的道理。相公們掌著你的生死,俺們卻怕他甚鳥!你莫不是舍不得銀子?”


  陳數便道:“都在一根藤兒上,你們吃虧,我在城裏也不好過。這次來的官軍不比先前,謹慎些好。”劉茂、霍容又不是閑人,兩個經的事多了,江湖上也是響當當的漢子,恁地好拿!陳數這廝素奸猾,他這般說,怕是要賴山上的銀子。


  陳數那邊仍舊叫屈,口內仍道:“不是兄弟不舍得:先前確曾賺些銀子,架不住僧多粥少,單是打點便用去大半。州裏又叫眾人賑災,大家一分,還能有多少!”霍容聽了這話笑道:“你哄別人,如何哄俺!你家的銀子多到沒數,隻怕趙官家餓死了,你陳二官人庫裏的糧米,仍舊還是堆山積海。真是愈沒錢的愈要誇口,愈有錢的愈偏要裝窮。”


  陳數聽了大叫冤枉,口裏便道:“今次包待製來陳州,叫各家糧米都降價下來,這一弄時,銀子少賺了多少!因米糧不夠,上麵又催叫借糧出來,待賑米來時再還。實在不瞞兩位哥哥,你們今番得的糧米,裏頭有三停正是我的!如今銀錢已不得周轉,若價再高,這米隻好不要。”


  霍容笑道:“鳥的甚麽包待製,他需不是三頭六臂,也敢來與俺廝殺。二官人意思,莫不是引誘俺們吃了官司,自己好來白占麽?俺們與官軍舍命廝殺,你們在朱門大宅裏快活受享。俺們是眾人口裏的賊寇,你們是相公筵上的官人。俺們這裏有的是刀槍,好便好,若不好時,便叫你來得去不得!”


  聞聽這話,陳數隻嚇得坐倒在椅上,背後驚了一身的汗,一言不發。那邊劉茂說些好話,慢慢將兩邊勸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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