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李元昊奪取瓜沙
卻說因為夏軍打來,薑這、常樂、紅羅三城的守軍在雞山北麓設伏,依前又關閉了關隘和榷場,引得許多商賈不滿。平日裏喝多了說話起來,有幾個氣了不滿道:“索性幹脆都歸附夏軍,也免得動輒便要封關隘,擾亂了眾人的生活。”
雖這麽說,有誰能止住兩邊交戰?關隘關了,不能讓貨物砸在手裏,有人便逐漸尋摸出幾條小路。小路雖然有些險峻,卻也能走,人數多時也能帶貨。走的熟了,怎麽個走法更便宜,眾人也都相互轉告。
夏軍北路烏伊多羅殺出五馬梁歸義軍伏兵的埋伏,正要走雞山北麓這條路時,正巧被一隊一心向往黨項的商賈攔住,告訴他雞山北麓有薑這、常樂和紅羅三城的大隊歸義軍伏兵在此埋伏,走這一條路有險情。
有他們帶路,烏伊多羅引一隊人馬從小路繞過雞山北麓,直接抄了伏兵的後路。三城伏兵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做準備,被烏伊多羅前後夾擊,關隘一時也就破了。雞山北麓這一邊,已經是北路軍最後一道的屏障,沒了險阻,烏伊多羅行進迅速,馬上已至三城城下。
歸義軍東線瓜州這邊,成甫克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陰山、狼山這兩處山頭搶占到手後,及時填補了夏軍兵力的空缺,又往前進。甘州城下一道關隘是紅門寨,到這個時候,夏軍已不止是成甫克成這一路人馬,連如定多多、馬竇惟吉這兩路人馬,都已經往瓜州殺來。
瓜州城曹廣元、拔悉密這兩個,此時正在紅門寨。見夏軍已經分兵三路,正在往紅門寨殺來,慌忙報與曹賢順。因瓜州城情勢危急,軍師宋慶融親自來到此處指揮。宋慶融看了夏軍三路的行程路線,命曹廣元引一隊人馬渡過昌馬河河水,繞過左線如定多多大軍後方,給如定多多予以痛擊,就此拖住成甫克成攻打紅門寨的時間,減緩紅門寨大軍的壓力。
因為守衛紅門寨,瓜州軍民為了最後這一處的關隘防守,幹脆將自家門板都卸下來了,送與歸義軍修築壁壘。因聽說曹廣元渡河要造橋,紅門寨七十歲的劉姓老漢,幹脆把早已準備好的用來做棺材的木板都捐出來,送與歸義軍造橋使用。
問他則道:“瓜、沙漢民,不容易把吐蕃人趕出去,到了今天,不能讓黨項人再打進來。我這一把老骨頭,死了埋在哪不行?”說畢忍不住老淚縱橫。
前軍成甫克成來的快,到了麵前紅門寨時,時間用了不到兩日。歸義軍人少,拔悉密將瓜州軍從寬闊地勢裏撤出來,將兵力集中設在高處。隨著夏軍不斷湧來,將拔悉密的高處壁壘一個個拔除,三日的時間,紅門寨中堅固的壁壘,已經被夏軍攻下來一半。
那一頭曹廣元與如定多多在昌馬河邊正在廝殺,眼看著馬竇惟吉聞聲趕來,要從側麵包圍過來時,曹廣元害怕被圍,急忙率人馬退回瓜州。
此時李元昊已在肅州,聽說成甫克成已拿下紅門寨,曹賢順軍師宋慶融在亂軍之中中了夏軍的流失,已經身亡,拔悉密、曹廣元兩隊人馬,因寡不敵眾,已經退回瓜州城中。元昊遂就派出使者,進城與曹賢順商議講和。
當然不是白講和的,必須要滿足元昊幾個條件:第一,曹賢順須全部解散歸義軍,軍士退出所有城池關隘,一應城池關隘由夏軍把守。第二,瓜、沙軍民每歲需要向夏人出五千民夫,馱畜一萬,青稞三十萬石,大麥、小麥三十萬石,粟、稻、豆十萬石,繳納歲幣三十萬銀。第三,瓜沙之地所有人口,全部要講黨項語言,用黨項文字,行禿發令,政事由李元昊撥黨項官吏前來治理。本來按照使者的意思,約定似乎還能講價,曹賢順哪裏去聽這個?直接將使者打出城外。
既然曹賢順不肯議和,李元昊也就繼續攻打。八月已至,田中青稞已經成熟,元昊為防歸義軍割糧,故意縱放夏軍作亂。
歸義軍屬地,南到敦煌郡南界,西到玉門關以內,東到黑水,北到韃靼界以南,一時間哀嚎連天,血漫瓜、沙,到處都是殺人放火、搶糧奪畜的夏軍。廬舍被焚,村莊被屠。沒有糌粑,鄉村中幸存下來的又餓死不少。這樣時候,誰敢輕易出去割糧?本來富庶的瓜沙之地,轉眼間淪為人間地獄。
夏軍的人馬蝗蟲一般,一隊一隊地撲上來,前頭還沒有吃完的地方,後麵又繼續來了人,又接著啃,直到連皮、毛、骨頭都不剩下。過來的人馬,除了夏軍軍士以外,後麵還跟著民夫和文官,這些人重新整治了州府,官員都重新任命了。
這些被夏軍打下來的土地,如今被外人占據後,就需要重新定秩序,新法立刻就頒發了。按照新法,原有瓜、沙的這些百姓,就是夏人的奴隸,沒一項把他們當人看的。
新法上說,就算是戰事停了之後,瓜、沙的百姓被驅趕走,或者被隨意屠殺的話,也完全不會有人被問責。
這一番話兒,跟當初他們說的那些,完全不同:當初夏軍剛來的時候,寫了許多招降的文書,到處散發。按他們的說法,一旦投降了過去,眾人原有的土地、房屋,仍歸舊主,夏軍隻是打曹賢順,對瓜沙的百姓絕不滋擾。應有的賦稅,也絕不增加。如今怎樣?他們答應的那些話,沒有一樣做到的!
這個時候,有人提起當初的話兒,然後問疑的時候,夏人那頭便答複說,不是夏人不守信,是因為曹賢順率軍抵抗,讓夏軍這邊損失太多,為懲罰間,以至於此。倘若他帶頭投降的話,就不是如今的結果了。就算是要找,也應該找他曹賢順算賬,與夏人無幹。
勉強活下來的那些人,必須要滿足夏軍任何的要求,沒一個敢稍微違逆的。別說是人,村裏麵一共有幾隻雞,有幾頭牛、羊,這些全部都得上報。他們統計了數之後,一隻雞每月供多少蛋,一頭牛每次供多少奶,村裏每年供多少肉,上麵立刻就有了定數。
隻要送上的數兒不夠,短的人家,立刻被送去挨皮鞭。如今家裏麵畜生的性命,比人寶貴,必須得好好供著才行,就怕有三長兩短的,那麽一家老小就完了。
村中擠滿了夏軍的軍士,隨便就可以殺人奪財,占據房屋。男子被驅趕去充當民夫,或者被捉去做撞令郎軍,充當人肉的盾牌,婦人直接就擄走了。裏正、團頭這些人,見了這廝們不敢坐,戰戰兢兢陪伴著,伏侍到深夜。
九月初二,神武寨被元昊大軍攻破,神武寨守將朱淮已經率人退去瓜州。廣野城小,城池不堅,擋不住元昊三路大軍齊圍攻來,守將安孝傑逃出城來,引剩餘流民組建出來百餘人馬,三隊的義軍:一隊人馬來通風報信,專事哨探夏軍軍情;一隊人馬用來接應,人數最多的那一隊,專用來毀損夏軍的軍糧。
眾人憑借熟悉的地理,專一焚燒夏軍軍糧,毀損李元昊糧道。然而義軍畢竟是孤軍在外,縱然小心也容易被圍。安孝傑等雖則一時得些成效,擋不住元昊源源不斷的後軍,糧道修補起來實在太快。
到九月底,安孝傑一眾便被元昊大軍徹底殲滅,安孝傑本人亦已戰死,起、止的時間,尚且不到一個月。至此時,東麵隻剩下瓜州這一座孤城。瓜州城南門守將曹廣元、東門拔悉密也已戰死,瓜州除了曹賢順以外,隻剩下朱淮、朱朝安這兩個人。
曹賢順好像一夜白頭,不到四十歲年紀的人,看著似乎有五十歲。一連數日不曾合眼,偶爾困倦打一個盹,曹賢順馬上又重新清醒過來,又問軍情。朱淮已經負傷五次,吊著個胳膊仍在守城。朱朝安那裏不好多少,衣衫破損渾身血跡,老遠看著野人一般。城外夏軍聚蟻一般仍不斷湧來,矛戈如林,刀斧雪亮,重新排好陣列,持續攻城。
持續的大雨,弓箭許多都受了潮氣,烤之不及,有些已開始脫膠了。人手不夠,軍糧許多等不及晾曬,已經有些開始發黴,這樣的軍糧吃下去,歸義軍許多下痢的。事態緊急,此係危急存亡之際,瓜州城中早已不分文武了,不單是民夫雜役已經上陣,已換由婦女充當役工。而且已是人人皆兵,黃口孺子亦執械輪哨,白發老翁亦殺敵守城。
十月十三,瓜州城東南城牆被夏軍攻破,一隊夏軍從缺口處衝進成來。瓜州軍早已將城牆沿邊的居民搬出民宅,將民宅設為第二道城牆。瓜州軍與進城夏軍展開巷戰,將進城夏軍及時殲滅,重新又將缺口堵上。
十月二十九日,瓜州城東、南方向又各有三處城牆倒塌,夏軍頓時紛湧而入,瓜州軍救之不及,朱淮、朱朝安兩人戰死,曹賢順本人兵敗被擒,瓜州此時已徹底失陷。李元昊得了瓜州後,在瓜州城大肆屠殺,焚毀房屋無數間。
那一頭西麵的戰場上,黑水城守軍烏伊多羅接連攻陷薑這、常樂、紅羅這三座城池,在沙洲城下與野利遇乞合兵在一處。三城既已被破,被夏軍殺掠一空後放火焚城。黑夜裏三城火光衝天,經宿不絕,城內百姓悲聲震天,聞之色變。因沙洲城固,夏軍一時攻打不下。
此時李元昊已經破了瓜州城,捉住歸義軍節度使曹賢順,命曹賢順勸降沙洲。曹賢順不肯招降賢惠,並於次日觸柱而死。李元昊遂詐做曹賢順的手書,命人將勸降書送與曹賢惠。
曹賢惠見信大哭,知道這封信是假的,其兄曹賢順已經亡故:兩人最後一次見麵時候,就商議好了,若是相互間有書信遞送,在信封後麵有個“歸”字。如今信封沒有歸字,隻因是元昊不知內中約定,隻顧模仿了曹賢順筆跡。
想了一夜,曹賢惠同意投降元昊,隻是還有一個條件:放過瓜、沙餘下的軍民,不許屠殺敦煌百姓,便肯投降。元昊準之,遂令諸將約束夏軍,即便受降。曹賢惠遂打開城門,引剩下千餘騎投降元昊,元昊遂就占了了瓜沙。自此瓜、沙雖在,歸義軍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