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韓琦設宴
等龐籍寫了一道劄子,把前前後後的事情,詳細與官家上報後,到這個時候,三川口之戰,總算是真相大白了。朝堂上文彥博、龐籍、範仲淹、韓琦紛紛上書,乞求赦免劉平一族。趙禎遂就將劉平一族盡皆釋放,將有功將士盡皆封賞,當下腰斬了黃德和,將黃德和那廝的頭顱,掛在延州的城牆上,示眾三日。
因眾人上言,說此次三川口大敗,一半是因為內宦監軍黃德和臨危逃脫,請官家將內宦監軍全都撤去。趙禎因為眾人之言,將此事問及呂夷簡,內宦監軍這件事,是否應該裁撤掉。
監軍一職由來已久,有許多幹係在裏頭,哪裏是那麽好裁撤的!突然一聽見這個消息,為阻擾此事,不少人已開始行動了。多人已找到了呂夷簡,央呂夷簡千萬駁回此事。
處在這種情勢下,呂夷簡遂回複官家道:“延州之敗,出了黃德和這樣的事,隻是因為用人不當,與有沒有內宦監軍一職,倒幹係不大,不撤也罷。不過有了前車之鑒,往後薦人在推薦的時候,卻應該事先防範起來。”
趙官家聽見這麽說,心中好奇,立刻問呂夷簡怎麽做。夷簡遂道:“下官身為宰相,薦拔人才這件事,本該負責。隻是下官與內宦從無交往,不知其人。依臣來看,監軍之職,不如從都知、押班開始起,就警惕起來:由他們推薦忠誠、賢德之人,一旦出事,可以向都知、押班問責。”
因為呂夷簡這個話兒,趙官家遂就下令說,監軍之職可以不撤,由都知、押班這些人,推薦忠誠賢德之人。倘若推薦的監軍不勝其職,所薦之人與其同罪。
這些都知、押班的,本來還怕監軍一職被撤了呢,突然聽見了這個話兒,眾人立刻就坐不住了,紛紛去官家跟前叩頭請求,叫撤掉各路的內宦監軍。此後內宦監軍雖然仍在,風景已不比先前了。
宋軍在三川口戰敗後,士氣遇挫。反倒是蠻人聽說了這一場仗後,都認為元昊是百年難出的一個人才,真能率蕃人建一番事業。倘若他開國真的穩了,最早過去的那些人,好處必然能趕上頭撥,這事兒自然不用說。裏頭為數不少的蕃人,已經把他們那片向宋的心,也慢慢傾斜到向夏了。
這個時候,宋朝這邊,多人因三川口戰敗之事,紛紛上書彈劾範雍。還有不少人反駁說,範雍在邊上已經多年,熟知羌事,若撤了他,實在沒有合適的可替。趙官家遂就不撤範雍,暫時把韓琦調到西北,任陝西安撫。
甫一到任,邊上這些熟戶的心思,韓琦就已經覺察到了。為防熟戶再重新投夏,給宋朝這邊造成損失,韓琦決定要重挫夏軍,重樹宋軍的威風。
為這事兒上,韓琦將環慶路兵馬副總管任福找來,兩個一塊兒商議起這事兒。任福這廝,已經在西北駐邊了多年,這些熟戶的心思,多少他也能猜得到。
按照任福的說法,那些熟戶的酋長,本來他們就不是宋人,難免跟宋朝隔一層。就算是一時投過來,因為與黨項人之間複雜的關係,與元昊也能搭上線。
邊上還有一種人,在宋、夏兩邊倒賣消息,是專門賴此為生的。對那些消息靈通的族長來說,何時投夏,何時投宋,心裏麵早就有數了。不少人明麵上看是向宋的,為的卻隻是宋朝的賞賜。他們心裏麵最擔心的,反倒是元昊大軍的威壓。
這些人明、暗兩條線都占著,在兩家同時下注的。倘宋軍能壓著元昊打,倒也罷了。倘若是有什麽風吹草動,第一個背反的就是他們。
自從跟任福商議了之後,韓琦便下定了主意說,單單靠錢財根本就不行:邊上的蠻人,沒有錢了就投來大宋,一旦邊上發生異動,他們立刻就投了元昊。錢白花了,好處還都是元昊的,這怎麽行!
單恩施根本不可靠,這些蠻廝們,沒有儒學的教誨,根本就不知“感恩懷德”這種事兒,給他們錢,他們隻知道貪便宜,遇到事被元昊一嚇唬,他們立刻就轉向了元昊,用一句話兒說,這就是“畏威不畏德”。
長期以來,宋朝對他們施恩太過,是時候轉變一下策略,試一試“威壓”的法子了。宋朝必須要打一場勝仗,好好給他們看一看,把暗中投夏的揪出來,給牆頭上的酋長們來一個震嚇。
至於宋軍這次打哪兒,韓琦、任福這兩個,已經找了個絕佳的地點:直接攻打白豹城。之所以能選中白豹城,主要是因為有兩個原因:第一件,白豹本來是宋軍所建,屬宋軍所有,後來不合被夏軍奪去,成為夏軍囤積、輸送糧草的要地。因為宋人失掉了白豹,各處人馬被阻隔住,相互之間不能應援,此其一。
還有一件,白豹緊挨著金湯城,位於韋州靜塞軍的東南,寧朔嘉寧軍的西北,是夏軍往南的重要門戶。有白豹城在,夏軍東進鄜延、南下慶州,就容易得多。一旦把白豹城給拔除掉,附近宋軍的營寨,立刻就能連接起來,成為連續的戰線。當下韓琦計議已定,隨即就安排打白豹城。
既然要攻打白豹城,少不了宋軍要調兵遣將,移動大批的人馬。偌大的動靜,免不了有人能看見。為防酋長們通風報信,讓夏軍那邊有了準備,任福隨即大擺宴席,與附近各部的酋長都下了請帖兒,叫一塊兒都來。任福拿韓琦做個幌子,就說陝西安撫韓琦剛上任,要與大家見個麵兒,好好聚聚。
按照往年的慣例,宋朝那邊,隻要邊上有大官上任,免不了做些安撫人心的事兒,不管是蕃人還是漢人,通常這時候都有賞賜,去了的肯定有錢拿。往常有這種好事兒的時候,他們請漢人的時候多,除了勢力大的族長,其他人多數都撈不著。
這一次宴請不同以往,眾人已互相打聽了:不單是上萬人馬這樣的大族,族長已經被邀請到了,就連幾百人馬這樣的小族,人家也一樣收到了帖子!所有四十八個族的族長,人人有份,可知這韓琦夠意思,實在是個大方人!
既然天上掉下來金元,眾人沒有不接著的道理,各部族長全都換上了過節的衣服,隨身帶了幾個親隨,成群結隊地一塊兒就去了。所有人裏麵,大族長見過的世麵多,還算沉穩。尤其是一些小族的族長,頭一次趕上這大宴席,一路上都是紅光滿麵,樂得就跟孩子似的,
嘴巴就沒合上過。
這一次宴席,被任福設在了慶州南邊的安強砦,距慶州隻有二十裏,對雙方來說撤離都方便。宋軍為了保護韓琦,在砦門口設了重重的守衛,所有參加宴席的族長,全都被一一盤查過,然後才準放眾人進來。
宴席這邊,見眾人來後,任福一個個點著名兒,挨個兒比對,來了的都找個位置坐下。眾人呼朋喚友的,看見了熟人,立刻叫著名兒衝著他們就去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的族長已越來越多了。韓琦還沒有見著影呢,衛隊就已經提前到了。宴席上麵,這廝們雖然沒披堅執銳,人數加起來也不少了。
最要緊眾人看見了東西:桌子上肴饌已擺滿了,肉類自然不必說,應有的都有。還有些從沒見過的菜式,據說是韓琦從東京帶來的禦廚做的,這些也不是尋常的菜式,是專用來招待遼國使臣的肴饌。
四下裏全都擺滿了酒壇,已垛了老高,酒香老遠兒就撲鼻了。聽知道的說,是韓琦從東京帶來的禦酒。宴席上最為要緊的角色,便是紅紙包裏麵封著的,寫著各族長名字的那些。
根本連問都不用問,必然全都是銀子了。數內有些眼尖的族長,一進來就看著這個了。跑這麽一趟,不就是為了它才來的麽!
趁這個空兒,族長們不容易聚在一起,人人都歡聲笑語的,嘈雜之聲不絕於耳。眼看著空座兒已坐滿了,人數應該也差不多了。任福一一查看畢,所有四十八個族長,全數都到了。
任福與旁邊的軍士耳語了幾句,不知道吩咐了什麽,那軍士立刻飛跑著去了。過不多時,果然韓琦被請了來,當下與眾人見麵了。
韓琦說了些開場白,然後把眾人誇獎了幾句,口裏麵稱讚他們“忠誠”——說這些全都是廢話,有哪個族長看了錢,不把手伸進來撈幾把的!為了讓大宋皇帝的麵上好看,這個麵子也得給,不管怎麽說都得來!
不容易等韓琦廢話畢,吩咐可以開宴的時候,場麵又重新熱鬧起來。不得不說,禦酒的滋味著實不賴,禦廚肴饌的味道,也著實不錯。再加上馬上就能到手的銀子,人人心裏麵覺得說,這一次真的沒白來。
除了酒肉,韓琦為了這一次宴席,還特意安排了幾支歌舞。雖然不比夏人的歌舞,助興倒也是不錯的。韓琦混在眾族長當中,不時與他們說上幾句,對飲幾杯。還有一些邊上的雜事,趁這個時候也順便問問。
因韓琦問,被問的族長也得意起來,立刻講起來先前的戰事,先拍馬把宋軍猛誇了一番,連帶著把自己也誇獎了一通,把李元昊狠狠貶低了一番,吹得唾沫橫飛的,一麵還一邊手舞足蹈的,聽得韓琦不住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