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落難逢故交
總總的事情加起來,一步走錯步步是錯,乜羅越想這事越氣,恨不得時光能夠倒流,能倒回去狠狠給自己一個耳光,再罵一句“自作聰明的蠢驢”。然而事到如今,說什麽都晚了。
不容易在忐忑不安裏熬過了寒冬,時光如梭,轉瞬又到春季。因之前延州三川口敗後,陝西轉運使明鎬在陝西、河東兩地廂軍中擇其驍勇,組“清邊軍”,教習強弩,以備防守夏軍之用。夏軍為阻礙宋軍練兵,時常來襲。宋、夏兩軍交戰的次數,又多了不少。
乜羅因為出戰過幾次,不管有功勞沒功勞,如今也已經升到了殿侍,這種情況卻沒料到。或許正應了一句老話:“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如今在宋朝得了官職,投去石州這件事兒,已經成了前塵往事,乜羅早就不指望了。轉過春來,乜羅被康德輿安排在府、麟交界之處的寧遠寨中,跟著宋軍一塊在府、麟兩地往來巡視,預防夏人前來偷襲。
這一日眾人在巡視途中,突遭到夏軍騎軍的伏擊。宋軍人少,安遠寨寨主王吉命宋軍結陣抵禦。宋人結陣而行,與夏軍人馬且戰且退,行速緩慢。
那一頭夏軍大部已得到消息,說安遠寨寨主已被夏軍前軍給拖住,夏軍為了打敗宋軍,徹底摧毀這幾個營寨,好幾路夏軍的人馬,分頭兒從幾麵合圍過來。王吉見了夏軍這勢,不敢戀戰,急忙命宋軍分散開,各自突圍。
乜羅本來跟在後麵,眼看著其他人都突圍走了,剩下乜羅一小股潰軍,孤立無援。氣的乜羅大罵那些遠去的宋軍,隻顧自逃,就不肯稍微幫助抵擋些。
然而罵歸是罵,罵得那些人再狠,他們已經都走了,又不能聽見了他的罵,再回來幫他擋箭頭,關鍵時還需要靠自家的兩條腿,才最為實在。情勢眾人已看見了,按照乜羅的觀察,夏軍左翼的兵力,稍微薄弱,關鍵時還需要從這裏突破。
眼看著夏軍要圍過來,此時乜羅瞅準時機,命人往右翼密集陣型中射箭。夏軍那頭也認為說,乜羅到最後才肯突圍,這一股人馬是敢死的,已準備好了想要硬拚。
因右翼的人馬被乜羅射倒,出來了空隙,夏軍急忙將右翼空缺處補上,正準備將盾牌遮擋下一撥箭雨時,見乜羅指揮著宋軍,朝夏軍右翼發一聲喊,待衝鋒時,卻見宋軍突然調轉過頭來,衝破左翼的包圍,急急惶惶的就走了。
乜羅這幫人走得快,隻一眨眼就不見了。夏軍讓他虛晃了一下,到此時已經明白過來,從立刻從後麵追趕起來。
這邊乜羅不容易逃出夏軍的伏擊,蒙頭隻顧向前就逃。情急間乜羅隻顧逃命,忘了周遭的地勢,眼看著前麵就是一條河水,直接將退路給截斷了。可怎麽好!
眼看著後麵追兵已經到了,左右如今也算是到了初夏,淌水無妨。乜羅命所部丟下馬匹,就遊過對岸去逃命。此是無定河的一條支流,水倒是不深,隻能淹過常人胸口,怎奈因為才下過雨,河水此時有些湍急。因此上除了幾個善遊水的,勉強能夠過去對岸,多數人才一下水,已經被急流帶到下流去了。眾人不得已調整姿勢,前傾著身體,奮勇渡河。
乜羅自己出的招,到此時再在岸邊看時,乜羅就嫌棄這遊速實在太慢。照這個樣子遊過去,怕隻怕才遊到一半,那頭夏軍已經到了。到時夏軍往河中射箭,那些還在奮力遊的,全都成了活靶子了。
這個樣子死的太冤,因此上乜羅自己並不渡河。至此時時間已經不多,眼看夏軍馬上就到,必須要立刻想法子才好。沒奈何乜羅尋覓到一處高草窠,躲藏起來,打算著躲到夏軍人馬走了,自己悄悄再爬出來。
乜羅才剛躲進去,還不到半刻呢,就聽見後頭夏軍已經到了,正在往河岸的方向追過去,聽見騎軍的聲音遠去,乜羅在草裏鬆一口氣。過不一會兒,又有呐喊聲,廝殺聲,射箭聲,馬蹄奔跑的聲音,拍打河水的聲音,刀槍碰撞的聲音,雀鳥驚叫的聲音,什麽聲都有,聽得乜羅心裏緊緊的。
單是聲音倒也不怕,有好幾次,夏軍騎軍的馬匹,幾乎從乜羅的頭頂上踏過去,乜羅害怕被馬蹄踏碎了腦殼,怎奈又絲毫不敢動。
乜羅在草裏待了半天,嘴唇被蚊子叮得肥了。草裏麵似乎有毛辣子,身上好幾處火辣辣的,胳膊也紅腫了一大片,最要緊肚皮也開始打鼓了,這個聲音卻止不住,弄不好恐怕要露餡。然而乜羅定力好,仍舊堅持埋伏著,趴在那一動不敢動。
當日乜羅不知躲了多久,隻知道後來日頭落了,天色已黑,夏軍已幾乎都走了。乜羅仍舊不放心,仍舊又多藏了一個時辰,心道已妥,遂就從草裏露出頭來,撒腿便奔。
此時月亮已出來了,有光亮照著,路上也明顯看得見。才剛走到一塊山石的背後,隻聽見“疙瘩”的一聲響,不知從哪裏伸出來一條索子來,將乜羅那廝一跤絆倒,就中就有人將乜羅拿了。
說不得拿了乜羅的那班人,不管乜羅的討饒,上前來不由分說將乜羅痛毆一頓。直到乜羅將半死時,那廝們終於停了手,然後去他身上摸索,打算找出點值錢的來。隻要乜羅停止挨打,他就十分滿意了,搜不搜身的全無所謂,反正身上也沒有錢。自從上次吃了那虧,乜羅就長了記性了,出門在外從不帶錢,省的便宜了別人。
逮住乜羅的這些人,一看就是些搜身的老手,方便藏錢的地方,知道的不少,將乜羅身上早起買點心剩下的零碎幾個銅板,也搜刮出來,幾個人拿過去均分了。知他身上真沒有錢,也就罷手。
白費了眾人許多的功夫,沒搜出什麽值錢的來,氣得他們去乜羅臉上打了幾拳,把乜羅打成一個烏眼,出這口氣。這廝們事情已經了了,隨即將乜羅又提出來,綁縛送與他們的主人。
誰知不見便罷,一見了麵兒,才知道這主人不是別人,正是西夏浪黃族的族長赤多。赤多此時見了乜羅,先是一驚。然後口裏忍不住道:“原來碰上了老鄰居,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快鬆了綁。”說不得眾人與乜羅鬆了綁縛。
原來今次夏軍來襲,浪黃族亦在其中一塊跟隨,因此今夜赤多設伏,正巧他就捉了乜羅。當初乜羅失蹤了那麽長時間,石州那邊,因乜羅這廝遲遲不到,曾特意托浪黃族打聽過,內中的情由不用他說,赤多早已經知道了。
此時赤多見了乜羅,雖然知道是怎麽回事,亦裝作十分驚訝的模樣,怪聲問道:“我聽說你投了宋軍,初時不信,怎地你沒去石州,卻自己跑去投宋了?是李軍使不肯納你麽?”
乜羅聽見赤多這話,頓時羞紅了滿麵,口內遂道:“不得已,不得已,說起來也是世事難料。”乜羅為了能糊弄過去,這廝隨口兒編了個瞎話兒,告訴說自己本來正打算去石州,怎奈他在路上走時,讓宋軍給他俘虜過去,隻好加入宋軍了。在宋軍那邊隻充個數,混一混他們的軍餉,誰還真打?內心裏麵,當然還向著大夏的。
當下乜羅說話起來,告訴說在宋軍那裏過得不好,為了活命,實在不得已才去那裏,如今既遇著了赤多族長,有他引薦,意思要重新投奔到夏國這邊。
赤多族長聽了乜羅的那些話兒,沉吟了一會,隨後就告訴乜羅道:“既來之則安之,在宋軍那裏也不是不行。”乜羅聽見赤多這話,唬了一跳,情急間認為赤多記著原先的仇,不容易這次落在他的手裏,這一回要連本帶利討回來。
想到這時,乜羅立刻又急的哭了,急忙去赤多跟前認錯兒,求著赤多饒恕這會。眼看著乜羅眼淚橫流,哭到打顫,一發連鼻涕泡都哭出來,赤多便實話告訴了乜羅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我哪有功夫跟你說耍?我這麽說,恰恰正是為你好哩!你不知道析利乾順麽?”
乜羅一心隻想著活命,心智混亂,頭腦僵直,哪裏拐過那許多彎來。是以赤多問一句,乜羅也就答一句。析利乾順他自然認得,關他屁事,眼下乜羅隻要活命。
赤多見乜羅已嚇掉了魂,心智已經不清楚了,此時也就實說了道:“你可以學析利乾順那樣,在宋軍那邊做個內應。事成之後,興許夏王也封你做一個呂則,卻不是更好?隻是這般空身投過來,又沒功勞,恐怕不能得重用。”
乜羅那廝,非讓人把話全說出來,才能明白別人的意思。既然赤多都這麽說了,乜羅也就徹底懂了。此時乜羅已收了淚,麵上重新變成個笑臉。隻是才剛哭的那麽慘,然後又笑的太厲害,臉上似乎有些痙攣,很不能表示他的謝意。既乜羅同意做這個內應,赤多隨即將乜羅薦與祥佑軍都統曳浪呂寧,兩邊隨即商議細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