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為謀財晚娘出首
王氏正在房裏麵想時,恰逢李主管有事來找她。天氣寒冷,這暖閣裏麵帷幕重重,卻有些熱燥。香爐裏靈貓香氣攝人,畫上麵美人顏色奪魄。王氏坐在交杌上,身上穿著件滿花錦鸚哥綠褙子,裏麵的是鵝黃抹胸,漏一抹白脯。下麵係一條八幅石榴裙,腰間佩著玉鴛鴦,腳上窄窄一雙弓鞋。
李主管把事情回完後,一時半會的,他也並不著急走。瞅見無人,李主管先去王氏肩胛上隻一捏,便嘻嘻地笑。那婆娘打掉他的手,口內便道:“莫與我頑,明日我去告訴太公,就說你經常欺負我,攆出你去。”李主管嘻嘻笑著道:“娘子恁狠心則個!你也舍得?”
王氏罵道:“便是我有心在太公麵前周全你些,尚需避諱旁人的耳目。讓人看見,就不好說了。”李主管滿不在乎道:“這莊上除了吳太公,哪個敢管這等事。”
王氏聽了這個話,“撲哧”一笑,當下伸出來兩個指頭。說話便道:“明日我便告訴他去,你也不怕?你把手摸摸腔子上,統共長了幾個腦袋!”
這話兒李主管不聽見便罷,一聽見了,急忙跪下來求饒道:“娘子饒恕小人則個!這話兒休要胡亂說。”見此王氏便罵他道:“好個膽小罷軟的人,原來平日裏賭咒盟誓,隻是裝給我看的!隻一句你就嚇得沒膽,也算是個漢子!”
李主管聽見她這麽說,遂放了心,咂幾下嘴吧,口內便道:“雖然隻是一時的玩話,咱們也不能不防備。為穩妥間,往後見了他避諱些好。”王氏便道:“躲躲藏藏算的甚麽。現如今正好有一件官司,我管保叫他離了眼前。”遂就將丁三這封書信的事情,拿出來告訴。
這事兒李主管十分肯幹:隻要這一次吳英死了,吳太公是個糊塗的人,所有吳家莊的這些產業,保準都到了王氏的手中。主管與王氏是相好的,她得了不就是自己得了!
當下兩個人商議了一番,那婆娘將吳磊喚入房內,用了筆墨,學著信上那人的筆跡,去信中增減一些言語,改的好了,封了口兒,與了丁三二十兩銀子。然後叫莊上的一個心腹人,引著丁三,攜上書信,一徑望萊陽縣知縣處出首。
見這麽安排,丁三立刻不滿意叫道:“好舅母。莫要等棺材出了,討挽歌郎錢。不要拿二十兩打發我,這二百兩銀子我現在就要!誰都知道,這件事情不是個小事。出首之後,吳英的相識難保不報仇。小人帶著這些銀子,好出去逃命。若這錢不全拿出來,趁人都在,我便吵嚷起來,叫你們跟著一塊兒都死!”
那王氏聽了這個話,口內立刻喝彩道:“好個丁三,果然膽大,是個能幹大事的人!我這裏正缺你這樣人才。倘若全部給了你,事情沒辦,你卻得了錢一個人逃了,卻又如何?如今著急籌措不開,我先與你一百兩,剩下那一百兩,等事成後再與。”
卻說因丁三上告,萊陽縣知縣得了這封書信,心下大驚。急忙使人攜了書信,去登州府處告知。一麵又使周班頭、錢班頭引幾十個差人,前去吳家莊拿吳英。這兩個班頭一個喚作周浩,一個喚作錢坤,平時閑著,盡去吳英莊上吃酒,聽見這話,一個個驚得吐了舌頭,半晌嘴巴合不攏。
事既已發,相公發簽定要拿他,誰敢駁他?沒奈何兩個人隻得治了台陷車,引了差人,手裏麵鋼叉、五股叉、樸刀、留客住,迤邐便往吳家莊趕去。
寒冬臘月,天上飄下來鵝毛大雪。眾人在路上走著時,愈覺得這風兒吹的料峭,往前麵看去,天地之間全都是銀白,這情形根本就走不快。眾人走了一二十裏,踏雪成坑,盡濕靴襪,一個個全都凍得哆嗦,眼看這路就走不動了。
那邊周浩道錢坤道:“哥哥,天上下雪,肚內饑餓。你今早出門吃飯了不曾?”錢坤聽見這個話,心中會意,便跟著道:“卻是作怪!今天不知道怎麽了,便是我肚內也餓得緊!”周浩便道:“那對麵不是酒肉店?我們且去略坐一坐,待吃飽了才好拿人。”錢坤也跟著附和道:“兄弟說的很是。”
當下兩個班頭並數十個差人,全部都湧到店裏麵坐定。店主人此時正在向火,見了眾人,急忙起來一疊聲讓。當下抬出幾甕清酒,溫了上來,切好牛肉,安排酒饌,都搬上來。店主人心裏麵納罕道:“平時的時候,這廝們盡去莊上吃那不花錢的酒,如何今日到了這裏?卻是作怪!”
見眾人坐下吃上的時候,店主人親治兩碗頭腦湯來,與二位班頭賠話道:“下了這麽大的雪,也不好趕路。相公這次是什麽大事,這樣天也不讓班頭們閑著?”
周浩便道:“咱萊陽縣如今攤上了大事:有人去縣衙出首說,縣裏有人跟強人勾結。不然的話,哪個這樣天出來找罪受!”店主人道:“勾結賊人,果然這件事不小!怪不得冒雪出來呢!我卻不知:就咱們小小的一個萊陽,也有這樣膽大的人麽?班頭莫不是故意說笑!”
周班頭道:“可不是怎地!你看看俺們這一幅行頭,像是來遊山玩水的麽?說起來這人,方圓幾十裏也算有名,你、我也都有些認得,隻是這名號我不能說,說出來就是泄密了。”
店主人正在納悶間,那頭錢班頭也跟著道:“可惜了了!這人年紀輕輕的,家裏又不窮,幹什麽不好,偏愛結交江湖上的好漢,跟他們稱兄道弟的,這不現在就出事了?做事之前,不想想自己是獨苗麽?他出了事,家裏麵太公沒指望了!”
本來聽了周班頭的話,店主人有三分懷疑說,這人聽著好像是吳英。及至聽完了錢班頭的話,店主人立刻確定了說,他們來拿的不是別人,就是吳英,心裏麵忍不住叫一聲苦。
原來這處店麵的本錢,正是吳英莊上給出的,是他家的產業。店主人與吳英又十分熟悉,關係不錯。既然探得了這個消息,店主人急忙喚了個酒保,叫他趕緊去吳家莊,把這事兒給莊上報知。那酒保得了這個信息,飛也似的去莊上報信。
卻說吳英正在家中,這日多吃了幾杯酒,正在草堂上睡著未醒。晚娘王氏這一邊,自從她去著人報信,心裏就一直不安穩,忍不住思道:“知縣相公得了消息,必定著周浩、錢坤這兩個班頭,前來拿他。他們跟吳英素日又好,如何不想法周全他些?我還需找一個妥當的人,去門上盯著。倘若有人過來報信,不讓他知道。
此時那酒保到得莊上,急拍門時,有急事要尋吳英。莊裏麵李主管慌忙迎入。這酒保見了人來,著急便要尋吳英。這李主管如何實說?隻推不在。酒保焦急,隻將店中之事拿來告訴,叫主管必將這事轉告,說完去了。
周浩、錢坤兩個班頭等了一會,約莫那吳英已去得遠了,周班頭遂就說一句道:“眼看這雪差不多停了,兄弟們也都吃好了,該上路了!”眾人也就停了說話,站起來要走。當下班頭們賒了賬,帶著眾人走出店來,一徑往吳英莊上就來了。
沒多久眾人便來到了莊上,一疊聲地拍門叫嚷。這時候吳英已睡醒了,聽見兩個班頭到來,自己親自來開了這門。那周浩、錢坤見了吳英,都吃了一驚,心內好一陣叫苦。大庭廣眾的,又不能直接把他給放了,沒奈何隻得上前來縛了,口內罵道:“我把你這賊砍頭的!如何做了黑山強人!”
那邊吳英光著眼,見這廝們將他給縛了,送進了陷車。吳英停了半晌後,口內屈道:“這倒作怪!兩位哥哥,是甚麽事前來捉我?”兩個班頭也不搭話,領了人便走。不說眾人回了縣衙,周浩把吳英提出來,先在使臣房內押了,錢坤自去回稟相公。
眼瞅四下無人的時候,周浩立刻小聲與吳英道:“二郎,事不好了!現在有人拿著封信,來相公處首告,道你正是黑山的賊人,要治你哩!”吳英聽了這話便道:“我問哥哥,是甚人來此首告?”那周浩便道:“那人俺們不認得,聽說是你莊上的丁三,在你匣子裏得了封書信。”
吳英聽見這個話,猛然醒道:“是了,必然是師父叫我捎與王元的那封,吃他盜了。”吳英遂道周浩道:“既然是這樣,本縣趙押司是我親舅,還煩哥哥通告一聲,救我則個。”周浩便道:“二郎放心,這個自然。且莫言語,有人來也。”
卻說知縣聽得拿了吳英,叫且枷了,投個單身牢房裏關押。隻等州裏拿了鄭榮、王元,一並處置。卻說趙押司得了消息,心內便道:“巧媳婦做不得沒麵餺飥,打官司哪裏少得了錢!不如去吳家莊取二三百兩,也好上下疏通使用。”
當下押司計議已定,急使了一個主管,到莊上問吳太公索要銀兩。那頭王氏哪肯叫見?口內便道:“二郎勾結黑山的強人,攻占府衙,殺死知縣,那是個株連九族的大罪,我們需吃他帶累,上麵發問,使錢如何救贖?白打了水漂。”遂將來人哄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