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賀蘭山君臣詳敘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邊上突然傳出個話說,宋、夏兩邊有意要約合。漸漸地這話兒愈來愈傳的多,西夏朝臣都傳遍了,連李元昊都已經聽說了。恰逢野利遇乞從天都山有事來興慶,元昊趁著空閑的時候,與野利遇乞一塊兒去了趟賀蘭山,拜了西夏先帝的王陵。
這個時節正值早春,天色湛藍,賀蘭山山頂積雪兀自未化,仍白皚皚的,一幅青山接雲的模樣。山下麵已經是野花茂盛,碧草悠悠。樹林旁邊,有幾匹戰馬在低頭啃草,不時把馬尾甩起來,驅趕飛蟲。
元昊、遇乞沿著河岸,一人牽著一匹馬,且走且說著,守衛都遠遠地跟在後麵。兩個人從夜落隔講到潘羅支,然後又講到廝鐸督和折逋遊龍缽,元昊便道:“當初潘羅支在日,沒趁著跟咱們交戰的機會,及時整合好涼州蕃部,讓六穀部人馬如同散沙。他一死了,廝鐸督沒有能力帶領各部,人心便散了。到了折逋遊龍缽時,涼州已經岌岌可危,失敗已經是早晚的事。為人主不能料事於前,涼州之敗,豈隻是廝鐸督、折逋遊龍缽兩人之過!”
遇乞言道:“陛下這話兒說得很是!西北諸侯,不能比遼、宋那樣的大國,他們有太多的家底浪費,一次兩次的犯錯,關係不大。若是小國也犯了大錯,更改的機會實在不多。幸而最危險的時候,咱們已平安過來了,這些年下來,總算積累些家底了。”
元昊便道:“有夜落隔、潘羅支之鑒在前,太過安逸了不行。馬上的部族,一旦忘戰,距離覆滅便不遠了!”
說話之間,言語漸漸得提到時下,元昊說道:“按照國相的意思,還是要打。近年來他看遼人的動向,若是宋、夏一下停戰,遼人立刻會舉兵西侵,賀蘭山以東對遼的防守,不可不備。”
遇乞思忖心道:“元昊一向寵信張元,但是在諾移賞都病重之後,元昊用一向與張元不和的沒藏訛龐做了副相,這就是兩個人之間有隔閡了。”
想到這時,遇乞遂道:“都說近年來宋人增兵不少,以致於國庫資銀都空虛了,其實遼國也不比先前的時候,國力也大不如前了,無力豢養太多的大軍。若咱們在西北想站穩了,需要跟宋人打幾次勝仗;若是想要出貧脫困,也不能跟宋人鬧得太僵。遇乞在此跟陛下保證:天都山人馬,隨時可聽從陛下的號令。”
聽見遇乞這麽說,元昊遂就笑了道:“當年宋軍在三川口戰敗,宋人將黃德和腰斬之後,我看國相就有些怕了,他是怕兩邊和談之後,他也能有那樣的下場。人若是一旦有了私心,視物就難免有些偏頗,便是國相也不能例外。這麽多年,還是你能真心為國。”
遇乞遂道:“陛下謬讚,遇乞實在不敢當。其實細想起來,國相所說,也不是全無道理。遼、宋都想著借我之力,好打別人。兩國和談這件事,未必不是有人為蠱惑人心,故意傳的。”
元昊於是接話道:“我也一樣是這個看法。即便是和,也得先打出個氣勢來,讓他們怕,然後開口才能主動,那樣才不是被逼無奈,被迫約合。”
當日兩個人話兒說得投機,興致起來,便立刻上馬,沿著河岸又比賽了一次,君臣你追我逐的,雖然兩個人實力相當,到最後仍舊是元昊領先。遇乞立刻誇獎道:“陛下英勇不減當年,仍還是草原上第一的勇士!馬匹跑起來如同撥風!”
元昊遂就笑了道:“想起來當初咱們出兵討伐克危山,一塊去打析利馬乞,到現在已經將近二十年了。如今西北群雄已滅,唯獨我與吐蕃唃廝囉尚存。想起往事,頗多感慨。或許將來收複河湟,還需要等到寧令哥了。”
遇乞遂道:“太子勇武、果敢頗肖陛下,將來定然不負眾望。”元昊遂就感慨道:“他起來了,夏國後繼有人了,咱們也老了。”遇乞便道:“廉頗七十尚有餘勇,陛下如今正當壯年,能做的太多,如何稱老呢!”元昊便道:“比起以前到底是老了,連寧令哥都已經長大了,咱們能不老了麽。”
等到遇乞事情已畢,正好因副相沒藏訛龐與西夏太子李寧令哥做媒,野利遇乞遂就不先回天都山,待到與外甥做賀畢,然後再回。
這一次沒藏訛龐與寧令哥做媒,定的是沒移氏沒移皆山的女兒,他們是從小兒一塊長起來的,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寧令哥對沒移氏十分滿意。眾人聽見了都歡喜說,他兩個將來必然相處得好。趕上這個熱鬧了,許多人都來送賀禮,一並與元昊、寧令哥與沒移氏賀喜。
當初德明遷都興州,命黨項諸部亦跟隨搬遷,在興州周邊險要處鎮守居住,以備要緊時守衛京畿,此次許多人亦都到了:除了大像山沒移氏、天都山野利氏、郭家渡都羅氏、拓跋氏本族以外,還有黨項八氏的靈武山往利氏、靜州米擒氏、信宿穀房當氏、駱駝港費聽氏。
除去黨項八氏以外,有析利、烏伊、謀寧、曳浪、藥乜、 保細、野雞、咩布、骨婢、都囉等族,當初元昊打下瓜州,瓜州蕃族的首領遏瓦見勢不好,便去投奔了唃廝囉。如今遏瓦在鄯州不得重用,有些反悔,趁著這次,密使人來興慶接頭,要投奔元昊。
其他的人,還有吐蕃部一聲金龍有使者前來、河州聳昌廝亦有使來到,唃廝囉兄紮實庸嚨亦有使者從河南而來。甚至於有許多平常不太出麵的、元昊本人請不動的,因為要慶賀寧令哥的婚事,也都來了。
這些倒罷,連宋、遼兩國因為祝賀太子之喜,亦都有禮物送來,視其規格,比元昊當初高得多了。許多輕易不露麵的人,看在拓跋氏和野利氏麵上,也都一塊兒趕來了。賓客們全都誇獎說,太子模樣、性情都一如元昊,將來必能成大事,可以放心將社稷江山托付與他。
太子李寧令哥在宮中長大,從小錦衣玉食的,知道什麽?聽得多了,李寧令哥把眾人的恭維、誇獎都當了真,就當真覺得,自己比父王不差多少,甚至將來假以時日,能比他父親李元昊高。通常來說,太子太不起眼不行,但是如果太張揚,那就更加不好了。
現如今太子的風頭竟蓋過了元昊,擁躉的多,這事兒許多人都看在眼裏。不說朝中眾臣議論紛紛,便是元昊對寧令哥,也有也狐疑。
怎奈野利後長久在宮中沒有對手,在宮中說一不二、獨占上風許久了,如今已經怠懶了心,沒有當初的警覺了。因此上她也不知道元昊的心思,見太子風光,擁護的人多,愈發不知道收斂,在眾人麵前更得意三分。
這個時候,因清澗城種世衡卻有了秦綺從西邊帶來的消息,說情況有變,據可靠消息,遏瓦有可能投靠西夏。
如今因為西邊事上,秦綺已經不在環州,自請命去天都山附近做事去了。近年來鄜延路由範仲淹、龐籍先後把守,種世衡清澗城眼看也築成,延州如今已不好下手,這兩年元昊著力重在西邊。因夏人不時在西邊插手的原因,天都山附近的許多熟戶,轉而投靠李元昊。
因熟戶背反,那邊許多背地裏為宋人做事的,先後暴露,然後相繼被夏軍所殺。因情勢險惡,種世衡多次捎信與秦綺,叫她撤回。怎奈秦綺推辭說,西北方向上人手太少,實在是有些走不開。更何況秦綺不是男人,由她做事,這樣更容易掩人耳目。
既然有了秦綺的消息,遏瓦要投靠李元昊,宋人立刻將此事報與唃廝囉,叫他預備。因遏瓦已打算起事,已經和元昊、張元商議好了。等到拿下了鄯州城,占了河湟,那麽宋、夏戰事的局麵,就打開了:由夏軍大部從北麵天都山攻打鎮戎軍,然後另遣一隊人馬,從西麵熙州側擊渭州,那麽宋人在西麵的防線,要破不難。
一旦西麵渭州一破,那麽宋軍多年來在北麵邊界布下的防線,就無用了。待打下隴西,得了宋人的肥沃地,重啟宋、夏貿販之路、解決府庫危機不難。進可以由渭州直取京兆,然後聯合耶律宗真,兩路人馬直逼開封;退可以退守天都山,這一場仗關乎國運,元昊遂就囑咐下麵,一切都要準備好了,萬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另外鄯州那一邊,因近日來元昊在邊界上調兵頻繁,唃廝囉已經得到消息,隨即安排,親自部署諸將抵禦。這一頭兒唃廝囉親自將遏瓦叫到鄯州,命他先支三個月的糧草,將所部調往鄯州以西。遏瓦心中納悶,口內問道:“如今李元昊要往南發兵,正好將人馬往東調遣,好去提防貓牛城,為何將人馬調往西麵?”
唃廝囉遂就低聲笑了道:“之前投靠元昊的人,有咱們故意派過去的人馬,東麵不怕。如今沙洲情況有變,調去西麵,以備北上,順勢切斷元昊的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