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 轉投清澗
這個時候,氣氛一時緊張起來,眾人都把那一顆心,懸在半空裏提著。幸而徐參軍及時轉移了話題,口裏麵一個勁誇讚道:“這酒的滋味實在不錯!明天我就被調去東麵,要去清澗城做事去了,以後再見恐怕就難了,不知道撲咩巡檢的酒,還有沒有了?要不咱們再一塊兒吃點?”
撲咩一聽見這個話,立刻一疊聲告訴道:“有,有,有!”當下出去叫了個人來,去地窖裏麵,把珍藏多年的好酒捧來,一並拾掇出幾個菜肴,眾人先與徐東滿上,然後同飲。說起話來,眾人先是議論了這個酒,品相、滋味都是上品。
除了徐東這廝以外,嵬逋、蘇吃囊也都好酒,對撲咩這酒也讚不絕口。稱讚一會,撲咩、嵬逋兩個都說,以後隻要徐東說一個“要”字,兄弟倆不管多麽忙,立刻就能派出來人馬,直接把酒給他送去。
聊得開了,漸漸地這廝們什麽話都說。提到才剛背書的事兒上,嵬逋、撲咩兩人的表現,都不是太好,這兩人自己也都知道。為此兩個人都表態說,以後肯定要好好用功,保準下次能記住了,給上麵的相公們能有個交代!
徐東便對此評價道:“說一句實話,自從範仲淹、韓琦回朝以後,蕃、漢的情勢,便急轉直下。許多人不肯反省為何失敗,淨去弄一些沒用的!忠心不忠,靠的是背書背出來的?這不是純粹放屁的麽?!書呆子別的幹不了,就會沒事兒找事的為難人!”因這個話兒,撲咩跟嵬逋互看了一眼,都沒有回話。
隻聽見徐東又說道:“如今我算看明白了:西北這邊,隻有東麵鄜延路的龐籍、種世衡那幾個,還有河東路張亢那裏,才能是希望。”說到這時,徐東把眼睛看看三個,然後詢問他們道:“你們幾個,也都算是一方的好漢,有沒有想跟我一塊兒去清澗城,去做一番事業的麽?”
清澗城種世衡那個人,撲咩、嵬逋雖然知道,怎奈他兩個在渭州已經經營了多年,好不容易得來的東西,一時還真舍不得拋舍,因此對於徐東的邀請,他兩個人都不是太熱心,都說想要再考慮考慮。
倒是蘇吃囊聽見了這個話兒,好似在黑暗裏突然看見了一線光亮,立刻向徐東打聽道:“種世衡那人雖然有名,他要收降,也是要弄清楚底細吧。萬一濫收,裏頭混入了詐降的,那不就出了大事了?!”
聽見蘇吃囊這麽問,徐東遂就笑了道:“老打獵的,還能讓雁兒啄瞎眼!放你的心,種世衡在邊上多年了,投他的蕃人,沒上三千,也有個八百。隻要讓他看上一眼,是真是假就一目了然。
別說區區分出來真假,他隻要聽你說一句話,連來的目的都明白了。就因為這樣,別人不敢收的人,他就敢留。別人不敢做的事,他也敢做,也沒為這些失過手,要不都誇他手段呢!
我看兄弟也是條好漢,在邊上做買賣也不安穩。賺的多少先不說,到頭了也就是一個商販。還不如跟我一塊兒去清澗,博個一官半職的也好!”
因徐東把種世衡好一通誇獎,蘇吃囊立刻心思就活絡起來,有些想去的意思了。借著徐東饞酒的緣故,蘇吃囊手腳勤快得很,一吃完立刻就給他續上,一個勁地催他說。徐東酒後又是個話癆,一說起來就刹不住了。
這一晚上,蘇吃囊聽徐東那廝講了整整一宿,從懷疑、驚訝到深信不疑,覺得他隻剩下去清澗城這一條路,其他已無路可走了。既然是這樣,蘇吃囊立刻便就打定了主意,死活得跟去清澗城,已經是堅定不移了。
明日徐東就要出發,害怕晚了再趕不上,蘇吃囊立刻就得收拾。除了隨身攜帶的之外,細軟是必不可少的。來時帶的那一把刀,因撲咩、嵬逋怕惹出來麻煩,兩個人死活不肯讓他留下,蘇吃囊也就隻好隨身帶著,一切等到了清澗城以後再說。
在路上的時候,徐東詢問蘇吃囊道:“我看你在馬上的模樣,像是個弓馬嫻熟的。等咱們去了清澗城,我薦你做一個武職行麽?若是不成就換成別的。”蘇吃囊便道:“隻要那邊人肯要,什麽都行,多謝參軍的推薦。”
話兒雖然是這麽說,蘇吃囊心裏一合計,也怕徐東推薦的職位小了,這廝遂就告訴道:“其實我在西夏的時候,在元昊軍中也做過事,後來去了天都山,跟著野利遇乞那廝,也做過好幾年的武職,也打過仗,後來才改行去做的買賣!”
徐東立刻驚訝了道:“怪道說呢,我看你就不是尋常的商賈,臉上有一股英雄氣!”蘇吃囊也就解釋道:“之前我在天都山,跟野利遇乞心腹的參軍,有一些芥蒂,實在沒辦法再繼續待了,這才改行去做了買賣!”
徐東便也就明白了道:“不得不說,有些被主官倚仗的文人,愛搬弄是非。得罪了他們,別說武官的前程沒了,弄不好還有殺身之禍,我能理解!現在好了:你跟著我去了清澗城,離他們那些糟事就遠了,說不定在東邊就能轉運呢!”
徐東、蘇吃囊這兩個,說了一路,就這麽作著伴兒來到了清澗城。當下收拾好之後,徐東便帶著蘇吃囊一塊兒,直接去見種世衡了。
一見了麵兒,兩個人連忙叉手道喏,種世衡當先開口道:“我一連催促了三五遍,可把你徐子陽給盼來了!一路上過來還順利麽?”徐東便道:“大體還平穩,路上遇著些許的蟊賊,幸而有這個兄弟保護,我們沒有什麽損失!”
說到這時,徐東把蘇吃囊介紹給世衡道:“這個兄弟叫蘇吃囊,一向在夏人那邊做事。因惡了野利遇乞的心腹,天都山那邊沒法待,就投奔過來了。我看他也算是一個人才,正好咱們這邊也用人,就叫著他一塊兒過來了。相公看看,做一個指揮使可以麽?”
世衡便道:“子陽的眼光,可比我強,看人肯定會不錯!”徐東急忙客氣道:“下官就是個酒悶子,哪敢跟相公相提並論!”
因為徐東的引薦,種世衡也就收留了蘇吃囊,命他在清澗城住了下來。蘇吃囊自己心裏道:“早知道投宋這般容易,誰還去費那個鳥勁,去野利遇乞眼皮子底下偷刀呢。”
清澗城如今已建起來了,朝廷重新又開了榷場,宋、夏兩國又開始市貿,比起先前的荒地來,這情景已經大不一樣了:街道上是人來人往,蕃、漢的都有,沿街的店鋪亦節次鱗比。路旁邊也有挑擔賣貨在吆喝的,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城內交談的有漢語、有黨項語、有吐蕃話,有回鶻語、有粟特話、有突厥話,還有一些聽不懂的其他的話。城中各色客店不少,風格裝飾有蕃有漢,以備來往的客商停歇。時常有軍士攜帶著公文,策馬行過,眾人迅速就讓出條路來,等到軍士不見了蹤影,街道上又像先前那樣,重熱鬧起來。
不單城內,城外也是番好景色。因為種世衡屯墾營田,幾年的時間,清澗城外已經不複是原先荒灘的模樣,已良田千頃,碧油油一片全都是綠色。許多農人都種了菜蔬,一清早趕車、挑擔,進城裏來賣果菜。也有許多賣石炭、柴薪的,天不亮就起來排隊進城。
自從蘇吃囊到了清澗,漸漸地城中蕃人、漢人便就熟了,誰知道這裏竟然能遇到熟人。此不是別人,是西夏左廂監軍野利旺榮帳下的浪裏、賞乞、媚娘這三個。當初蘇吃囊在野利遇乞帳下的時候,經常去旺榮那邊辦差,因此認得。
那三個人,突然看見了蘇吃囊,臉上的神情也都是一驚,然後又笑著打個招呼,寒暄上幾句。其他的話,三個都沒有多說。問別人時,其他人說,他們三個因為做錯了件事兒,被野利旺榮懷疑要殺,不得已也就投來的。
聽見別人這麽說,蘇吃囊自己心內道:“這話說出來卻是放屁。浪裏、賞乞、媚娘他們,不比蘇吃囊在遇乞帳下,不得重用。他們是野利旺榮十數年的心腹,為了一點的小錯,就這麽跑了?
當初旺榮為了浪裏和賞乞,差點得罪了李元昊,媚娘全族的性命,也是旺榮救下來的,誰還能離間了他們呢。就算是逃走,賞乞、媚娘兩個倒罷,浪裏那廝蘇吃囊知道,是寧死也不肯背叛旺榮的。
就算他們是真的反了,他們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不逃去中原隱姓埋名,倒還敢在待清澗城,就這麽大搖大擺地絲毫不怕。別的不說,野利旺榮野利旺榮為防他們泄露消息,早就派人來殺了,糊弄誰呢。”
因這件事上,蘇吃囊十分懷疑徐東的眼光:他把種世衡誇獎得太過,連蘇吃囊都一眼看出來的東西,他還收留肯用呢。既這麽想時,蘇吃囊認定了在清澗城不安全,就有了想去延州的意思。
為這件事上,蘇吃囊立刻跟徐東說,有些想去延州的意思。這事兒徐東本來挽留,怎奈蘇吃囊去意已決,徐東也隻好告訴說,才過來就急著往外調,世衡那邊不太好看。叫他再等上三五天,找到個合適的理由後,才能去說。
轉眼又過了幾天後,蘇吃囊調去延州這事兒,已有了消息,蘇吃囊請徐東吃了頓酒,謝他這一段時間的幫襯。清澗城這裏波雲詭譎,將來弄不好會出大事。
因怕徐東沒覺察,蘇吃囊於是點他道:“我如今得了這安身的地方,多虧了徐參軍三五次舉薦。清澗城這邊,過一段時間恐怕有難,參軍還是小心在意。”等到徐東問難從何來,蘇吃囊卻又不肯說,半天隻嘀咕了一句道:“我們羌人偶爾會卜。”
徐東心道:“這個蘇吃囊,自從上一次他見了浪裏、賞乞、媚娘這三個人,回來就變得神情恍惚,許多事都心不在焉的。急急忙忙要調去延州,應該就是因為這個。”
想到這時,徐東遂道:“難道是以前在西夏的時候,你與他們那三個不和,如今見他們受了重用,害怕那些人進讒言?”
一句話戳中蘇吃囊心思,怎奈在清澗城這個要緊的地界,不知道多少人盯在這裏,明潮暗湧的什麽沒有?弄不好一句話就能出事,因此有些話不能講得太明,蘇吃囊於是回說道:“反正這事需要提防,參軍以後小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