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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5 無憂洞

  經過多方的查找,這一日玉堂終於找到了張哉,立刻讓人帶了話兒,叫張哉到他家來一趟。因他這廝,玉堂近日出門的時候,行動就有人跟蹤尾隨,老遠兒一堆人指指點點,更別說那些窺門撬鎖,翻牆頭的,哪裏能得片刻安寧!


  ??張哉聽見了玉堂叫他,以為有賞,心裏麵歡喜得不得了:天可憐見,之前眾人下的苦工,沒有白費,終於讓正主兒注意到了!這張哉不但自己樂,還立刻把消息散播出去,讓眾人一塊兒跟著樂。


  ??玉堂那邊事不能耽擱,張哉把好消息送出去後,立馬樂顛顛就過來了。見了張哉這笑眯眯的臉兒,玉堂咬牙切齒的,恨不得立刻跳起來,踢他兩個窩心腳,再批他幾個耳刮子才罷。然而解鈴還需要係鈴人,玉堂雖不怕得罪人,不少他一個擁躉的,然而這亂還得他平,靠打又不行。


  ??玉堂把張哉叫到跟前,順便問詢了幾句,先問他為何想起來寫這麽一本書,然後又問他寫了幾天,一共有多少人參與了這事兒。


  ??張哉心道玉堂要誇,把當初著書時怎麽辛苦,眾人在一塊兒怎麽用心,添油加醋又說了一遍,嘴裏麵道:“其實不瞞殿使說,俺們當初寫這本書,一共動用了三十六個人,白天、晚上輪流寫,還有三個人專門校對,這還花了半個月呢!寫好後小人又親自潤色,怕前後不通,先後又整整改了三遍!小人們這麽做不為了別的,就為了報答殿使當初在歐公家,幫著俺們這些人說話!”


  ??玉堂聽完“哦”“哦”了幾聲,回一句道:“這麽說你們是辛苦了!其實我那天隻順口說說,用不著眾人這麽報答!”


  ??張哉又道:“俺們寫小說、話本的人,讓正經的文人看不起,俺們都知道。不容易有殿使替俺們發聲,那就是知己,俺們願意同殿使肝膽相照!小人們的文章,不知道殿使看了麽?喜不喜歡?”


  ??終於把話兒說到了正題上,玉堂也就告訴道:“我看張先生是實在人,比那幫虛頭巴腦的文人,強一萬倍,我也就實話跟你說:我不在意有沒有老婆,官職有多大。別人比我好不好,我懶得管。你這樣寫,沒境界。就好像是村童鬥口一般,比賽家裏有幾頭牛,幾群雞鴨,親戚有誰,不伏就央他來打你,實在太蠢。如此寫法,永遠隻能居於末流。”


  ??張哉對自己的文筆一向自信,過來之前,還以為玉堂要誇呢。突然聽玉堂說這個話兒,先吃了一驚。等回過神來一琢磨,也覺得有理。當初隻顧著報恩了,時間太趕,境界這裏確實沒想,本來眾人為討好兒,圖他高興,哪裏想什麽“上流”、“末流”呢。


  ??張哉肚裏麵尋思道:“老婆官職他不喜歡,莫非要出家修行的麽?這個格局倒是高,卻怎麽改?煉丹修道的我又不懂,更別說什麽禦劍飛行,這件事情難辦了!”


  ??思來想去,玉堂想要的那些東西,張哉實在不擅長,憑他的本事,也隻好寫點談情敘事的。怎奈人家都親自問了,還特意把他叫過來,這麽情真意切的提醒,隻寫自己擅長的,好像真的過意不去。


  ??為難了半天,張哉終於決定了:倘若玉堂一定堅持,他就去買一本《參同契》,現學現賣。興許《三藏取經》能用得上,為省事不如照貓畫虎,仿寫也行。


  ??既這麽想時,張哉便支支吾吾道:“殿使想要改結局麽?修仙成聖的也好麽?”無意間扶持了這麽個夯貨,不開一竅,氣的玉堂兩眼睜得鈴鐺也似,看著他道:“你那心是鐵鑄的麽?不開一竅,還他娘的生鏽了!”


  ??張哉害怕又挨罵,雖不擅長,也就硬了頭皮道:“要麽就講戰場廝殺,人物便是袍澤之誼吧!這個殿使還滿意麽?”


  ??這個還算有些意思,玉堂也不再難為他,終於提點了幾句道:“別單寫我,也該試試其他類的:要緊是借物喻理,針砭時弊。洞察入微,觀摩眾生。神情言語見精神,困難抉擇見人性。隻要抓住了這幾樣,境界想上去還難麽?”話兒,玉堂隻能說到這兒了,其他的東西,叫張哉自己回去想。


  ??聽完這話兒,張哉終於有些悟了,這時兩眼放光,麵上神情誇張起來。玉堂拍了他肩膀,一並贈了五十兩銀子,道聲“可教”。“將來中國的小說,還著落在先生身上扛鼎哩。”玉堂這麽評價說。有這句話兒,張哉頓時激動起來,手裏麵捧著玉堂讚助的銀兩,幾乎流涕。


  ??沒太多閑空與他纏磨。玉堂打聽了許多人,都不知東京的這個“無憂洞”,到底在個什麽地方。既然張哉今天來了,玉堂就拿這事兒問了正主。


  ??張哉立刻回複道:“‘無憂洞’在東京城四通八達,近距離就有許多處。不知道殿使問哪一處,南城北城?”玉堂遂問最近一處。張哉遂道:“就在柳員外廢園東路入口”。


  ??這時候天色已經晚了,玉堂與清茗上了車兒,就停在柳員外廢園東路。玉堂此時下來車兒,在廢園周圍東張西望的,做賊似的四處亂轉。旁邊清茗見這個模樣,私心裏道:“人前裝作嫌棄那書,私下裏卻跑來偷偷踅,不就是惦記那個王娘子麽?看不出來,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似乎猜著了清茗的心思,玉堂在他頭上鑿一個爆栗,罵一聲道:“有人告訴我:前幾日有個漢子去了府穀街,河東口音,尋姓白的。問他什麽又講不明白,翻來覆去隻說什麽‘韓知寨’,不合意時便要動手,叫五嫂趕出了門外,又說他闖過西華門。


  ??看他的樣子像沒了錢,我尋思這人如果沒了盤纏,或許就能住在這裏。看你那臉,笑的猥瑣,你心裏想的都是些什麽!”


  ??清茗馬上咳嗽一聲,意思是明白,然後又轉臉偷笑一下。清茗在心裏麵偷偷道:“真是為了找一個人,隨便派個人過來就行了。心裏麵沒鬼,又何必非得親自過來!”


  ??“無憂洞”玉堂原來隻聽說過,問了張哉,才知代指東京的溝渠。問明了路徑,兩個人到晚一塊兒就來了。清茗從路邊提來兩盞燈籠,兩個人就將腰彎了,一同下去。


  ??進去一看,見前方盡是黑黝黝的,老遠兒氣味就腥臊刺鼻,汙水流淌得遍地都是。這“無憂洞”,東京人也稱作“鬼樊樓”。除了窮困無錢賃房的以外,也有不少亡命之徒藏匿在這裏,甚麽不做?到處是星星點點的火光,有人影來回。在這裏走時,好像是進了幽冥洞府一般。


  ??清茗似乎為了壯膽兒,把手比成個喇叭狀,戲耍著叫了一聲道:“王妲姐姐你在的麽?你應一聲,我們公子在此尋你,出來一塊做將軍耍子!”一聽見這話兒,玉堂虛踢了清茗一腳,叫他休鬧。


  ??似乎因玉堂和清茗兩人的穿著,與這裏的人格格不入。從裏麵出來的潑皮妓*女,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都好奇朝他們看一眼,然後急匆匆就走了,不知道去哪裏討食去了。裏麵閃爍著點點燈火,住戶不少。


  ??暗影裏麵,一個婆婆穿著件暗底舊褶子,坐在杌上,借著燈光正在績緒。兩個小兒一身汙垢,在手裏麵玩泥。此處亦有店鋪腳店,用木板篷帳胡亂隔開,造成一間間小房,把破被卷搭在木板上,在上麵胡亂鋪一層草鋪,一夜不過兩文錢。


  ??這邊廂終年看不見陽光,昏暗潮濕,雜物遍地。賭錢的漢子輸光了,吃的大醉,揮拳砸向他的老婆。一旁的女人披頭散發,尖聲哭罵。


  ??十一二歲的雛妓,衣衫破爛,也學著大人的樣子,擺出副妖冶的姿勢來,倚在門口招徠客人。此時突然看見了玉堂,羞紅了臉,急忙用手將衣服上的破洞遮擋住。年老的婦人看見人來,把手伸過來問人討錢。


  ??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話兒有理。這裏的人,所住:長久看不到陽光,呼吸汙濁,心境難好;所交:周圍多的是些潑皮閑漢,慣會吃酒賭錢的人。一言不合便鬥毆廝打,來錢靠的是坑蒙拐騙。


  ??這裏有破家失業的浪子,又有無處容身的市井鄙民。這裏的人不知道公子王孫的華筵,想不了書房裏高人雅士評古論今。對他們來說,連自己的命運前途都遠。暫活著都已經用盡了全力,管不了往後。


  ??此時玉堂忽然想:“或許張載是對的,他講的那些雖然天真,起碼給了決心拔出泥淖的人,一線機會。不去試試,怎麽知道不行呢。”想到這時,玉堂轉頭對清茗道:“回去你去跟清雲說,叫他把與張載的錢交與歐陽,別讓他說是我捐的。”清茗這驚不小,急忙勸道:“主人小心!千萬別讓他們給騙了!”


  ??玉堂笑了一聲道:“那些傾家蕩產的,一半是貪婪無厭上鉤的,沒幾個是因為捐錢的。”讓歐陽蒞去辦這件事也好。這幾日玉堂被他們攪得夠了,等回去了先歇兩日,懶得跟他們讀書人再纏。


  ??玉堂忽然想起件事來,馬上又叮囑清茗道:“去時別忘了給歐陽說,這錢是專門用來接濟寒門,讓沒有錢的可以上學。把錢花進去,找一幫人來吃喝一頓,寫幾篇‘為萬世開太平’的文章糊弄外麵,那可不行!那就是個騙人的噱頭,專門哄傻子出錢的!”


  ??清茗心裏麵埋怨道:“紈絝都是一個德行:打發個唱的,一出手就花二百兩金子,眼睛連眨都不眨。好不容易發一會善心,再三叮囑唯恐被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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