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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 夜談

  酒至半酣,展昭回寨裏辦了幾件事兒。再回來時,其他人要麽三五成群的,在樓下閑聊,要麽就出去閑逛了,白玉堂此時倒還在樓上。展昭問車馬牲口安排的如何,食宿是否已全部妥當,玉堂便道:“這些你都別操心了,朱北幫忙,都辦妥了。”


  見展昭在對麵坐下來,玉堂打量了他一番,便說話道:“邊上的食宿不行吧,我看你吃鹹菜都吃瘦了!”展昭便就回複道:“根本就沒變,可能我這身衣服顯瘦。”玉堂又道:“剛想起來,車上有你愛吃的,我去讓他們拿下來。”


  看周圍時,幾個主管,都躲到樓下跟軍士們鬧酒取樂去了,樓上沒一個伏侍的。玉堂去胡梯口招招手兒,叫了一個人上來,吩咐他幾句。不一會那個人提著個紅漆的盒子上來,裏頭好幾樣鮮果:葡萄、甘瓜、頻婆、番梨,盛了滿滿一盤子,餘下的拿下去與眾人嚐鮮。


  說起話來,展昭便道:“藥材什麽的,在邊上一直是緊缺貨,這一次你算是幫了個大忙,我替大夥兒謝謝你。”玉堂聞聽遂挑眉道:“是啊,我大老遠的跑過來,白送給你們那麽多,單一個‘謝’字不行吧?你說說該怎麽報答吧!”


  展昭遂道:“錢麽,寨裏暫時不太多,也沒有現銀能給你。要不我給你寫一張借條?”玉堂也就推辭道:“算了罷。我的東西給了你們,哪一次不是肉包子打狗?!偶爾回報我一次,卻來顛老子!”原來上回慶功宴宴上的仇,玉堂仍舊記著呢。


  展昭看著他笑道:“你要是實在氣不過,顛回來如何?”快算了罷。玉堂為人雖然急躁,心又不蠢。當真不管不顧的話,打死了人,隻怕他現在還在那吃牢飯。


  展昭當真幫著他,兩個一塊兒打死那賤人,判一個十年、一個八載,當真是一窩愣子了,還不是讓那班孫子們看了笑話,把他們的大牙笑掉了!玉堂也就丟開這事,對這個話兒就不再提。


  自從平蠻結束後,隻剩下展昭這一個兄弟,玉堂在有些事上的底線,明顯的低了,甚至好像還能更低。究其原因,大概是他身上有什麽難得的東西,還有同一段刻骨的經曆,值得珍惜。又或許是經曆的多了,日月積澱,玉堂已不是當初那個吹毛求疵、計較小事的少年。


  於是說起來其他的話:包龍圖年前沒有了夫人,不久之前又重病了一次,差一點沒有救過來,這時候正在家靜養呢。將近七十歲年紀的老人,昏沉的時候喊了句“娘”。突然聽見了這件事兒,展昭眼淚,立刻就忍不住下來了。


  玉堂趕緊告訴道:“好了,好了,已經好了。”說著還遞過來手帕道:“快收著點,你的人上來看見了,我以為是我欺負你,再把我打了!”展昭自己平複了一下,推開玉堂的手帕,然後勉強擠出個笑來,便道:“我沒有事,就是好久沒看見包相公,有些想他了。”


  然後又說到其他人,展昭問了一句道:“狄帥在陳州還好麽?”玉堂停了一下道:“我好久沒聽見狄帥的消息,可能還跟以前一樣,不好不壞的。”然後玉堂又提起來周昕,接著又說到了範純仁,沒提歐陽蒞,是因為這兩年有一些其他的原因,玉堂跟歐陽疏遠了。


  其實還有幾件事兒,玉堂沒說:文成的祖母因想孫子,見了神衛服飾的人,就開始哭。家裏人哄騙她就說,文成被調到南方了,過了年就該回來了。要麽就拿著一封信,哄她是文成寫來的,念了她就能好幾天。


  楊*斌的兒子,經常在家裏念叨說:“娘,爹爹啥時候能回家?我想他了!”有時候小東西也不告訴人,一個人偷偷跑出去,往大路上看,指望楊*斌突然從路上出現,一下子看見他叫他的小名。


  鄧禹的爹,去年就已經過世了。臨終的時候就一個心願,想把鄧禹的屍首運回來,埋到老家的墳塋裏。還有蘇興的大哥,上一回跟玉堂見麵的時候,在那哭了好長的時間。


  除了問人,展昭又問玉堂道:“現在東京城怎麽樣?是不是比以前更好了?”提及這話,玉堂突然記起當初涉川去渭州之前,在潘家酒樓說的話:“幸而明熠有遠見,沒回來直接去了西北。現在的東京,已不是以前的東京了——那時候狄帥還沒有功高震主,那時候的文臣,也還能兩說句人話。你看看現在,嫉妒和猜疑,讓他們麵目可憎了。


  若說在狄帥東京任職,礙著他們的升遷了,也就算了。怎麽狄帥都被逼去了陳州,那些人還是不放心,三天兩頭就過去查看,到底狄帥是功臣呢,還是犯人?需要天天去監視麽?!


  好了,現在狄帥人死了,他們總算放了心,又開始說起好話來,連戲文都跟著讚頌了。到底咋回事誰不知道?可惜咱的心都涼了,捂不熱了!”


  狄青去世的消息,傳到東京城以後,除了讚頌狄青,討伐當初造謠的人以外,還有些繼續說風涼話的,說什麽“朝廷對狄青也算是不薄,高官厚祿他沒得麽?!最後死了,也不是被哪個逼迫的,是他自己嚇死了!這事兒隻怨他自己,誰讓他這麽不經嚇?!”


  還有附和這話的道:“是啊,是啊!他一個配軍出身的人,照理說也經曆過大風大浪。這麽點挫折都受不了,一嚇就死了。就算重新回到中樞,也是個政鬥失敗的貨,也沒什麽出息!就算這一次不出事兒,以後還有比這個更大的,他也是一樣經不起,也長不了壽!”


  在有些人看來,隻要不直接拿著刀捅了人,那麽他自己就沒有錯兒,怪別人太不經捅了。別說狄青,就拿當年的劉平來說,劉平被夏軍俘虜過去,在興慶一直待了十年,這十年都活的好好的。等到劉平回到宋朝,隻過了一年,劉平便就鬱鬱而亡,可知腐儒們嘴舌之利,真的能殺人!

  那些嚴厲攻擊劉平的人,一輩子都不會上戰場。沒有被敵軍俘虜的可能,所以他們罵劉平罵得理直氣壯。可文武天生擔責就不同,在國力強盛的情形下,文官被敵軍俘虜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這事兒就不能這麽比!那他們文治怎麽樣?在那幫人的治事下,國家貪瀆無數,盜賊滋生,有幾個出來擔責的?又有幾個被罵死的?!


  好多人想不通這件事兒:之前的時候,跟著陳曙打敗仗,不小心讓蠻軍給包圍了,被別人瞧不起那合情合理,確實是前期沒打好。在死了那麽多的人,終於把局勢扭轉了,宋軍勝了,不說讓他們更尊敬,起碼稍微禮遇些,讓人心裏也過得去,這很難麽?!

  怎麽境況反而不如先前,平蠻回來的將士們,還有領頭的狄帥,沒有功臣的待遇不說,反而被人像防賊似的防著呢?!這事兒沒法不讓人委屈。涉川說到這裏時,當初那個不怕死的漢子,眼淚和酒水混到了一起,盡數下肚。


  玉堂在年紀小的時候,遇到看不慣的事兒,總跟人爭。後來世事經曆多了,才知道有些人根本不是“不懂”,是“故意不懂”,他們坐的那一把椅子,本來就是個歪的。太在乎別人評價的話,早晚能把自己給氣死。


  人們總是同情死人,說話的時候,卻都是句句在幫著活人。有幾個平時看著不錯,和玉堂來往不少的,在他麵前這麽道:“就拿古代的事情比:曹操、王莽那些人,當年若早早就死了,還真留下個好名聲!從這上麵看,狄帥早逝,未必不是件好事兒啊。”


  因為白玉堂不回話,那幾個自以為玉堂被他們說動了,鬆一口氣。玉堂心裏麵自有盤算:“能說出這種無恥言論的人,都記下名來,以後咱們就一刀兩斷!”


  當日跟展昭聊了聊,白玉堂這廝,對近年的事情沒說太多。可是看一看玉堂的眼睛,這兩年他到底經曆了什麽,展昭也大約能知道。展昭便就說話道:“平蠻都過去了好幾年,有些事情,就不要總纏著不放了。你早就應該走出來,去結交些值得交的人,把路走得更寬遠些。”


  這個話兒一聽玉堂就樂了:‘人’什麽的,難道他缺麽?!他家門口,熙熙攘攘來拜訪的車馬,一日都不曾斷過。可是這些人玉堂明白得很:不是要從他身上索取,就是來借光找蔭庇。就算暫時不要他什麽,將來到了某些事上,也是要互換好處的。


  這些年沙裏淘金的幾個人,文的:歐陽和純仁也算是人中龍鳳了。歐陽雖然人還行,怎奈他家老頭子變壞了,當初狄帥被貶的那件事兒,裏頭沒少了他老子歐陽修的功勞。


  還有人替歐陽修說好話,說什麽“如今樞密使這個位置,就好比在火上烤的一般。歐公勸趙官家將狄帥移去外藩,是害怕朝中流言太過,狄帥早晚被小人所害!等到朝中的流言過去後,自然勸官家把狄帥給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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