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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長擊葛胡

  第一百七十八章


  長擊葛胡

  風沙漫天,五月的草原上風力強勁,將南方大沙漠的沙塵席卷而來,鋪天蓋地地打在人的臉上和身上,風沙的阻力和內心的猶豫使葛邏祿人行軍十分緩慢。


  謀刺黑山心事重重,這場戰役他不想打,可又不得不打,唐軍果斷地進軍讓他沒有選擇的余地,而且唐軍人數偏少又使他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如果能擊敗唐軍,或許他就有了和唐軍談判的籌碼。


  “加快速度,命令各部準備作戰。”


  謀刺黑山下達了準備作戰的命令,葛邏祿人振奮精神,加快速度向南方駛去,葛回聯軍一分為二,回紇在東,葛邏祿在西,兩支軍隊并駕齊驅,三萬人馬浩浩蕩蕩,放佛一幅巨大的地毯,將草原遮蓋了。


  這時,遠方奔來幾匹戰馬,馬上是身手矯健的唐軍斥候,幾名騎兵在一里外停下,其中一人催馬疾奔,一直奔到距回紇軍兩百步外,又開始橫向奔馳,他張弓搭箭,將一支扎有信件的長箭遠遠射向回紇大軍,并大聲喊道:“我家使君有信給阿史那將軍。”


  喊完,他撥馬向回奔跑,和其他人匯合,調轉馬頭向南面馳去。


  一名回紇兵跑上來拾起信,信上用突厥語寫得很清楚,“阿史那將軍親啟。”


  回紇士兵將信呈給了酋長阿史那,阿史那疑惑地拆開信,不由嚇了一跳,信竟是唐軍主將李慶安寫來,只見信上寫道:‘半月前行宮總管裴羅達干奉回紇可汗之命,出使我大營,與我共商瓜分葛邏祿一事,我已應允,為何回紇又背信棄義,與葛邏祿聯合與唐軍作戰,爾若謀大局,可戰場反戈,與我合攻回紇,以實現回紇一統突厥心愿,事關重大,望將軍三思,我愿退兵十里,以顯誠意。’


  阿史那心中亂成一團,裴羅達干去唐營他是知道的,但有沒有達成協議他卻不知道,若真如唐軍主帥所言,達成了協議,那自己與葛邏祿聯合作戰,豈不是壞了大事,可若沒有達成協議,唐軍又正式修書來問,令他疑惑不解。


  “酋長,葛邏祿人來了。”


  一名手下一聲高喊,只見一百余騎兵護衛著謀刺黑山疾速向這邊馳來,阿史那吃了一驚,連忙將信收起。


  謀刺黑山面沉如水,奔至近前問道:“阿史那將軍,我聽說唐軍主將送來一信,信上說了什么?”


  “糟糕!”


  阿史那腦海里如電光失火般閃過一個念頭,“他中計了。”


  他連忙解釋道:“沒什么,唐軍主將一派胡言。”


  “是嗎?”謀刺黑山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那可否把信給我看一看?”


  不給對方信,情況會更糟糕,阿史那無奈,只得取出信遞給了謀刺黑山,他再三解釋道:“這是唐軍主將欲挑撥你我兩軍的關系,萬萬不可相信。”


  “裴羅達干去過唐營嗎?”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唐人狡猾,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謀刺黑山心中已經明白了,如果裴羅達干沒有去過唐營,李慶安怎么能知道回紇可汗在行宮?好一個回紇,援助是假,謀葛邏祿才是真,他心中大怒,臉上卻不露聲色道:“這確實可能是唐軍的挑撥,我們不可上當。”


  話音剛落,一名探子疾奔來稟報:“回稟大酋長,唐軍已向南撤軍了。”


  謀刺黑山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憤怒,重重哼一聲,道:“阿史那將軍,這你怎么解釋?”


  阿史那滿頭大汗,急道:“這正是唐軍的挑撥,讓你我兩軍起內訌,黑山酋長萬萬不可相信。”


  謀刺黑山冷笑一聲,“是真是假,作戰的時候就知道了。”


  說完,他調轉馬頭,向自己軍中馳去,阿史那望著他的背影,一陣咬牙切齒道:“你若不識相,老子索性就真的和唐軍聯手了。”


  李慶安在敵軍還有六里地時,下令退兵十里,盡管風險很大,但這比起他可能得到的收益,又不算什么了。


  唐軍壓著陣腳緩緩后撤,僅撤了兩里,指揮塔上的報警鐘聲便敲響了,這表示敵軍已在五里之外,李慶安立刻下令停止后退,各軍準備戰斗。


  弓弩手壓住陣腳,一百架床弩吱吱嘎嘎拉開了,床弩由兩頭牛絞軸上弦,弦上綁有二十支箭的鐵兜子,一次有二十支箭射出,威力強大;騎兵舉起長矛,勒住馬蹄來回踢踏的戰馬,三千沙陀人橫刀出鞘,他穿上唐軍統一配置的頭盔、皮甲鎧和橫刀,更加殺氣騰騰。


  輜重車圍成一圈,圈內步兵營有了變化,兩千槍兵在外,組成方陣,一手執槍一手握盾,在方陣中心,一千槍兵臨時轉換成弓箭手,圍成三層的同心圓,在輜重車和槍兵的掩護下,形成一個放射形的打擊面,這是槍兵和弓兵的遠近配合。


  李慶安和三百親兵也在同心圓中,圓中出現了五架小型投擲機,親兵取出了兩只黑皮鐵箱子,這就是他的王牌武器火藥了,但李慶安在這次戰役中并不是很想使用,他想親眼看一看北庭軍的實力。


  這時,他已經看見了,草原盡頭出現了一條黑線,葛回聯軍終于來了,他不由冷笑了一聲,他那封信會帶來什么樣的效果,他心中充滿了期望。


  “擂鼓!”


  巨大的皮鼓‘咚!咚!’地敲響了,這是振奮軍威的鼓聲,這是提高士氣的鼓聲,李慶安縱馬而出,舉刀高聲喊道:“北庭軍的健兒們,我們立功建業的時候到了,讓我們用刀來證明大唐才是北庭的主人,殺胡一人,賞田一畝,錢十貫。”


  他高昂的聲音隨風飄蕩,飛到了每一個士兵的耳中,唐軍士氣大振,殺敵的欲望在內心沸騰。


  葛邏祿和回紇騎兵在三里外陡然加速,馬蹄聲密集地敲打著地面,如悶雷轟鳴,呼喝聲、叫喊聲,三萬騎兵鋪天蓋地殺來,沒有陣形,依然是回紇在東,葛邏祿在西,涇渭分明。


  五百步外,唐軍的床弩率先發威了,一百架床弩同時發射,二千支長箭呼嘯著向葛邏祿軍中陣營射去,威力極大,奔在最前面的葛邏祿人一陣人仰馬翻,慘叫聲四起,長箭射穿了騎兵的身體,戰馬長嘶摔倒,被射中倒地,被絆倒,瞬間葛邏祿便有四五百人落馬,緊接著第二輪床弩又射到了,這一次距離更近,威力更大,一支弩箭竟射穿了兩個騎兵的身體,血肉橫飛,慘叫連連。


  一連三輪床弩,葛邏祿人減員超過二千人,銳氣為之一挫,進攻的勢頭沒有剛才那樣迅猛了,這時葛回聯軍已經沖到了兩百步外,興奮的尖叫聲,猙獰的面孔清晰可見,床弩車向兩后撤退,弩兵上前,三千張擘張弩刷地平舉,一支支冷冰冰的箭頭對準了鋪天蓋地殺來的敵軍,一觸即發。


  李慶安凝神著胡兵如波濤洶涌般的沖近,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但眼睛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他看見了葛邏祿人和回紇人都沒有全軍壓上,在西北方約八千葛邏祿人按兵不動,而東北面回紇人也有數千人沒有進攻,他們只投入了一半多的兵力。


  這和突厥人全軍動輒全軍壓上,以騎兵暴風驟雨般的沖擊力來贏得上風的戰術有些不同了,李慶安知道,這并不是他們發明了什么新戰術,而是自己的那一封信起了作用,葛邏祿人和回紇人彼此不再信任,確切說并不是他的信起作用,而是回紇人的野心敗露了。


  “擂鼓,弩兵發射!”


  李慶安一聲令下,金鼓大作,激烈的鼓聲催促著唐軍發射,三千弩兵排列成九排,三排一射,‘箜!’地一聲,千支箭破空而出,織成一道箭網,迅疾無比地向葛邏祿人和回紇人射去,霎時,箭雨變成一片小黑點,飛進了葛邏祿人和回紇人的騎兵隊中。


  如急雨打枯葉,密集的胡人騎兵頓時被射倒一大片,被射穿頭顱,在疾奔中摔下馬,中箭的慘叫聲響成一片。


  葛邏祿人絕大部分人都穿著用牛皮制成的粗陋皮甲,沒有頭盔,盾牌只是木制,他們的盾牌和皮甲無法抵御唐軍強勁的箭矢,唯一依仗的就是嫻熟的騎術,左右躲閃著唐軍射來的弩箭,但他們的隊伍太密集,即使射不中人,戰馬也難躲箭雨,幾乎有一半人都是在戰馬摔倒時被壓傷。


  唐軍的箭雨一道接著一道,三千弩軍配合得如行云流水,在短短的一百五十步的距離里,唐軍便射出了六輪,一萬八千支箭。


  漢人的弓弩從來都是對付游牧民族的第一利器,一萬八千支箭下,葛回聯軍損失近半,地上躺滿了受傷的戰馬和胡人尸體,戰馬疾奔,將不少人活活踩死,當他們沖到五十步外時,只剩下不到八千人。


  鼓聲再起,如猛獸般匍匐在弩箭身旁的沙陀殺出了,他們有游牧民族的血腥野蠻,也有唐軍先進的裝備,使他們如虎添翼,他們如蓄積已久的洪水沖垮了堤壩,以一種沛不可擋的去氣勢向葛回聯軍席卷而去。


  ‘轟!’地一聲巨響,兩道巨大的人浪相撞,人頭滾滾落地,血肉橫飛,殘肢斷臂隨處可見,慘烈的廝殺開始了。


  唐軍不斷變換著指揮的鼓聲和令旗,黑色令旗揮舞,弩軍迅速后撤,他們退到步兵營的后面,翻身上馬,張弓搭箭,眨眼間又變成了弓騎兵,在激昂的鼓聲中,呈雁行飛馳上前,從兩側翼射擊敵軍。


  李慶安冷冷地注視著兩支押后胡兵的動靜,他見葛邏祿后援騎兵暫時沒有出擊的意圖,便立刻下令:“主力騎兵殺出!”


  紅色令旗揮舞,轟隆隆的巨鼓敲響了,騎兵統領荔非元禮一聲大吼,“殺!”


  七千唐軍儼如大河奔流,洶涌澎湃,長矛揮舞,橫刀閃爍,他們如一只巨大的鐵拳,狠狠地擊向士氣已經下降的胡騎,瞬間便將葛邏祿騎兵和回紇騎兵沖得七零八落。


  唐軍精良的裝備和訓練有素在此時展現得淋漓盡致,七千唐騎以五百人為一營,百人為一旅,五十人為一隊,十人為一伙,他們協同作戰,互相配合,當一人用橫刀和敵人短兵相接時,立刻會有長矛從左右刺來,將敵人捅死,隨即再換目標。


  相比之下,葛邏祿騎兵基本上都是各自為陣,他們沒有配合,靠一股蠻力和唐軍搏斗,但在銅墻鐵壁般的唐軍面前,他們蠻力被唐軍整齊的陣型化解,所以盡管兩軍人數相差不多,但總是出現葛邏祿人以一對多的局面,再加上唐軍弓騎兵在兩側襲擾,殺得葛邏祿人死尸籍枕,血流成河。


  “使君,你發現沒有,回紇人似乎并沒有盡力。”


  副將韓志忽然發現了端倪,在三軍鏖戰中,回紇騎兵明顯在保存實力,他們躲在葛邏祿人身后,當唐軍圍上來時,他們一戰即退,絕不肯拼死和唐軍鏖戰。


  李慶安早已發現了,他淡淡一笑道:“這場戰役必將以回紇人的撤軍而結束。”


  戰場的另一頭,謀刺邏多暴跳如雷,他怎么也想不通,父親竟然只投入一半的兵力,本來人數占優,可這樣一來,兩軍兵力相當了,可唐軍的弓箭消滅了一半,裝備又遠遠超過葛邏祿人,他們怎么可能取勝。


  他急得大吼:“父親,全軍殺上吧!否則我們必敗無疑。”


  謀刺黑山心中焦急萬分,但他卻不敢將軍隊投入戰斗,他不時向遠處的阿史那望去,本來約好葛邏祿和回紇都全軍投入,但阿史那卻只投進了四千軍,留了一手,他盼望著回紇人是真心來幫助他,把軍隊投入戰場,這樣,他的援軍也可以加上,但回紇人卻始終不為所動。


  這時,一匹戰馬疾速奔來,這是去向回紇請戰的士兵回來了,謀刺黑山急忙問道:“怎么樣,回紇肯和我同時出兵嗎?”


  “酋長,阿史那說他們已經盡力了,若戰局不利,他們將撤軍。”


  “什么!”


  謀刺黑山眼前一陣發黑,險些摔下馬,幾名士兵連忙將他扶住,謀刺黑山呆呆地望著前方戰場,他心中已經亂到了極點,如果他再把這一萬人投進去,回紇人會不會從后面夾擊,可如果再不投援軍,前軍必將崩潰。


  就在這時,回紇軍中突然傳來了撤軍的號角聲,‘嗚’低沉的號角聲在風中回蕩。


  戰場上的回紇軍立刻調轉馬頭,向東北方向撤退,隨著回紇軍逃離戰場,剩下的葛邏祿人再也支持不住,紛紛跟逃跑,瞬間,葛邏祿軍崩潰了。


  葛邏祿人如野鬼般四散逃竄,唐軍勢如破竹,在后面掩殺,謀刺黑山見勢不妙,調轉馬頭向西北奔逃,回紇人則逃亡東北方向。


  這時,指揮塔上傳來了激烈的金鼓聲,進攻的紅旗指向回紇軍,騎兵統領荔非元禮揮舞大刀,厲聲大吼:“殺光回紇人!”


  唐軍騎兵竟放過葛邏祿人,集中兵力向回紇人殺去,回紇人大敗,唐軍追殺三十余里,殺得回紇人血流成河,死尸丟滿一地,阿史那拼死奔逃得了一命,他最后只帶不足千人的殘部退回了金山以北。


  唐軍整頓軍隊,兩天繼續后向玄池挺進,第四午,唐軍離玄池已不足五十里。


  “七郎,你為何要放過葛邏祿人?”荔非守瑜不解地問道。


  李慶安笑了笑,反問他道:“在你眼中,葛邏祿人是狼還是狗?”


  荔非守瑜笑了,“我從前以為葛邏祿人有多厲害,可今天我才知道,他們比起吐蕃人實在是差遠了,不堪一擊,只能算一條土狗。”


  “既然如此,留下這條土狗給我們看一看北大門不是很好嗎?這樣我們才能放心地西征碎葉。”


  旁邊的韓志也笑了,“這一次回紇人是偷雞不著,倒蝕一把米,葛邏祿人是不會再相信它們了。”


  李慶安也笑道:“葛邏祿人不傻,跟著大唐做小弟,跟著回紇卻做奴仆,孰輕孰重,他們心里應該有數。”


  這時,一隊斥候從遠處奔來,對李慶安抱拳行禮道:“將軍,葛邏祿酋長謀刺黑山和二百余名貴族就在前方五里外,要向將軍請罪!”


  “他反應倒挺快!”


  李慶安輕輕哼了一聲,回頭令道:“大軍就地扎營!”


  唐軍開始扎營立寨,一刻鐘后,一隊人馬從遠處走來,男男女女個個赤著上身,正是葛邏祿酋長謀刺黑山帶著他的妻兒及各部長老前來向唐軍請罪。


  他們在唐軍軍營前跪了下來,齊聲道:“邊荒野奴向天朝乞罪!”


  李慶安帶著一群文武官員從大營走了出來,謀刺黑山跪爬幾步,匍匐在李慶安腳下,哀求道:“奴自不量力,觸犯天朝軍威,奴愿意一死來懇求天朝饒恕葛邏祿。”


  “酋長死倒不必了,但葛邏祿藐視天朝,妄動刀兵,必須付出一定的代價。”


  “我們愿獻羊三十萬頭,馬三萬匹,并放棄金山牧場。”


  李慶安搖了搖頭道:“除了這些還不夠!”


  謀刺黑山慌忙道:“請將軍開金口,只要我們拿得出,一定奉上。”


  “北庭將在夷播海至多坦嶺以南修筑五座城堡,但我們人手不足,我要求葛邏祿出三萬民夫,協助我們筑城。”


  謀刺黑山暗暗嘆息一聲,大唐在多坦嶺以南修筑軍城,那就意味著葛邏祿的實控線將北移,無望再染指碎葉了。


  但他已經無從選擇,只得答應:“葛邏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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