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渡河阻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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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墻上,阿布穆斯林淡淡地望著第一支部隊出發,他明白齊雅德的戰術,他是要以聲東擊西的策略來登陸成功,阿布穆斯林忽然感到了一絲疲憊,就算登陸成功又如何,一萬軍隊能奪取勝利、擊潰對岸的唐軍重兵嗎?
他望著齊雅德那挺得筆直的身子,不禁搖了搖頭,真正的將軍不是挺直了腰板就能獲得勝利,重要的是頭腦,有沒有一副理智冷靜的頭腦和知己知彼的智慧,齊雅德明顯不夠理智,他根本就沒有領會到自己真正的用意,這場登陸戰其實不需要發生,他完全可以違背自己的命令,不要讓這些士兵去送死,可是他卻一無反顧地執行了。
阿布穆斯林的嘴角漸漸露出一絲笑意,自己所要的不就是這樣一個能忠實執行自己命令的手下嗎?
這時,一名士兵奔上前稟報道:“總督閣下,齊雅德將軍請求點燃篝火!”
“點燃吧!”
阿布穆斯林回頭向城堡最頂端望去,只見一團烈火沖天而起,在夜空中格外地刺眼明亮。
東岸,唐軍已經發現了正在渡河的大食軍,對岸的鼓聲使他們的熱血開始沸騰,他們列隊在岸邊,緊張和激動的心情回蕩在他們胸膛,他們都是渴望戰斗的新兵,立功的鼓舞著他們的斗志,呼喚起他們的勇氣,一聲令下,他們迅速拉開了弩機,將一支犀利的弩箭放入槽中,端弩半跪在地上,等待著激動人心的一刻到來。
百架機動床弩被牛車緩緩拉上了堤岸,借著牛的力量將粗重的皮索絞緊,發出吱嘎嘎的聲音,李嗣業前方,身高過丈,虎背熊腰,儼如一座黑塔,他一手叉腰,將陌刀插在地上,手握著刀柄,瞪大眼睛盯著河中隱隱出現的小黑點,月光下,它們顯得格外清晰,李嗣業的目光中開始洋溢著期待和興奮。
李慶安則手執硬弓塊大石之上,他的目光卻很平淡,位居高位者的心態使他很難再激動了,但是他的心中也有一絲期待,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嘗到戰場殺敵的滋味了。
臨高遠眺,李慶安看得更加清楚,他看到了近百艘巨大羊皮筏正向這邊漂來,但他同時也看見了黑暗中那點明亮的火光,他霍地回頭向南望去,他發現遠方隱隱也有一點火光,“烽火!”李慶安的腦海忽地閃過了這兩個字。
“難道、難道他們是聲東擊西?大食軍其實是從南面渡河!”
李慶安的眉頭皺成了一團,不應該啊!他命人查看過水管水位下降了已經近兩尺五寸,使眼前的這個渡口河水更加平緩,更加容易渡過,但對于別處河段的影響卻并不大,還是一樣的水流湍急,極難渡河,所以他才認為大食軍一定還是從這里渡河。
可親眼所見的烽火卻使他心生疑慮,難道大食軍真的要孤注一擲在危險處渡河嗎?
鼓聲在河面上敲響了,大食軍已經無懼暴露,他們的心中也一樣充滿了殺戮的期待,初生牛犢不怕虎,這些呼羅珊新兵經過了一年半的殘酷訓練,他們已經被訓練成了一個個殺人的機器,他們目空一切,無論是唐軍還是羅馬軍,在他們眼中,皆如螻蟻般不堪一擊
“殺啊!”
百艘羊皮筏的大食軍同時爆發出了震天的吶喊聲,他們赤luo著胳膊,黝黑強健的肌肉在奮力擂鼓,在奮力劃槳,越來越近了,他們開始變得殺氣騰騰,眼睛里出現了野獸捕食羚羊時才有的興奮和兇光。
是的,在他們眼中,唐軍就是一群待宰的羚羊,四百步他們已經進入床弩的射程。
和河中皮筏上激動狂躁的大食軍不同,岸上的唐軍依然保持著沉寂,只有床弩發出的吱嘎嘎絞弦聲,李慶安沒有干涉李嗣業的臨戰指揮,他的目光還是注視遙遠的烽火,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三百步了!”一名眺望員高聲喊道。
大戰的時刻終于到來,李嗣業將陌刀重重一頓,厲聲喝道:“射床弩!”
“砰!砰!”一連串的射弩聲在岸上爆發,一百支粗大的弩箭迎風怒射,這種弩箭長達三尺,由力道強勁的床弩射出,有穿金裂石的強大威力,百支床弩穿破河面上的薄霧,在空中發出令人心怵的嘯聲,直撲羊皮筏。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聲率先發出,一名執盾的大食士兵第一個被擊中了,弩箭擊碎了他的盾牌,洞穿了他的胸膛,又將另一名劃槳的士兵射落河中。
慘叫聲四起,數十人馬被床弩射死,河面上同時也響起了‘嘭!嘭!’的撞擊聲,那是弩箭擊中了羊皮筏和下面的木架,有三架羊皮筏同時被四支弩箭擊中,木片碎裂,底座散架,羊皮筏中一陣大亂,劇烈的搖晃使筏子瞬間傾覆,落水的人馬掙扎了片刻,便被滔滔河水吞沒。
羊皮筏繼續前進,鼓聲依舊亢奮,唐軍的大弩雖然犀利,但數量并不多,沒有給大食軍造成致命的威脅,這時,羊皮筏離對岸已經不到兩百步,鼓聲變成了沖鋒的號角,羊皮筏的速度加快了。
在一輪床弩射出后,東岸忽然變得寂靜下來,李嗣業的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他當然不希望大食軍半路掉頭逃竄,床弩不過是示以弱勢,他希望他們更近一點,再近一點,讓他能夠全殲這支來犯之敵。
而這時的李慶安并不在考慮眼前的敵人,他還在思索大食人的策略,如果大食決策者換成自己,他若真的想從南方進攻,他會用烽火的方式嗎?雖然快捷,但同時也警示了對方,他不會,還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可以通知南方軍隊,比如用鷹,李慶安知道,大食人向來是用鷹來傳遞消息。
難道這烽火就是點給他李慶安看的嗎?
大食人皮筏子已經離岸邊一百五十步了,進入了弩箭的殺傷射程,李嗣業冷笑一聲,下達了全殲的命令。
“一萬弩軍,準備射擊!”
一萬執弩唐軍快步上前,他們排成了一字長蛇的陣列,延綿三里,和羊皮筏子的渡河長度持平,巨大的鼓聲轟隆隆響起,一萬弩軍同時做出了射擊的姿勢,半跪在地上,雙手托端著弩架,瞇著眼,通過望山來調節精度。
鼓聲嘎然而止,這就是射擊的命令,岸上頓時萬箭齊發,強勁的弩箭在河面上形成了一片密集的箭雨,鋪天蓋地向射程內的羊皮筏子射去,突來的射擊令大食軍措手不及,慘叫聲、哀嚎聲此起彼伏,盾牌也難當唐軍的弩箭,僅僅數十步的渡程,唐軍弩箭便射出了三輪,三千大食軍死傷過半,戰馬難忍中箭時的痛苦,它們揚蹄嘶鳴、掙斷了拴在羊皮筏上韁繩,一頭栽進了河中。
唐軍密集的箭陣令這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呼羅珊士兵們膽寒了,后面的十幾只羊皮筏開始調頭逃竄,而前面的筏子卻無法調頭,剩下的大食士兵只是死亡時間不同
數百名絕望中的大食軍棄筏跳水,愚笨者被河水吞沒,聰明者則躲藏于皮筏下,但這種聰明也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們瞬間便被無孔不入的弩箭射死在水中。
河面變得安靜下來,沒有人力推動的羊皮筏在水面上靜靜地向北漂流,漸漂漸遠,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這時,李嗣業也發現了對岸的異樣,大食軍竟然再沒有后備軍的投入,他驚訝萬分,這三千先鋒軍分明就是來送死。
“李將軍烽火!”有士兵指著遠處的烽火喊道。
這時,一名騎兵疾奔而至,大喊道:“李將軍,二十里外發現有敵軍渡河跡象。”
李嗣業略一思索,他猛地反應過來,大吼道:“快!一萬騎兵火速向南去攔截。”
“且慢!”李慶安一聲斷喝,喊住了正要出發的軍隊。
李嗣業急道:“大將軍,這是敵人的聲東擊西之計,他們的主力必然是從南面過河。”
“我知道!”李慶安平靜地對他道:“我已經注意了很久了,你派軍隊南去,才是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如果我沒猜錯,他們的主力仍然在對面。”
李嗣業樂愣住了,他頭腦中一陣糊涂,他不明白李慶安為什么會這樣說,李慶安繼續道:“你可速派三千騎兵迅速南下,每人手執五只火把,造出唐軍主力南下的聲勢,這樣,就算是敵軍主力真的南下,三千軍也能支持一陣。”
“好!我這就下令。”
李嗣業轉身奔回大隊去發令,李慶安又望向了對岸,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四萬軍隊沒有了老巢,沒有了后勤補給,就算渡過了河又有何用?你難道還不清醒嗎?”
齊雅德忽然發現對方出現了一條長長的火龍,向南疾速奔去,他心中狂喜,調虎離山之計成功了,現在他手上還有五千軍隊,他也知道五千軍隊渡過了阿姆河也沒有什么效果,他連忙飛奔上城,找到了站在城墻上眺望的阿布穆斯林。
“總督閣下,唐軍已經中計,他們主力南下,我請求立刻渡河。”
“你認為李慶安中計了?”阿布穆斯林冷笑了一聲道。
“可是,您看!”
齊雅德一指河對面已經遠去的長長火龍,急道:他們的主力已經南下了,我算過,按火光的密集度,至少有一萬五千人南下,對岸唐軍有兩萬人,那現在對岸還有五千人把守,他們是輕裝而來,沒有帶重型投石機,如果我們四萬人強行渡過,五千人阻擋不了,現在應該趁他們沒有發應過來,大軍立刻渡河!”
阿布穆斯林淡淡一笑道:“你太小看李慶安了,一個能在幾天內就解決了河中危機之人,他會上你的當嗎?我告訴你吧!你用什么辦法騙他,他就用什么辦法騙你,東方有句諺語,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明白嗎?”
齊雅德低頭想了想,他漸漸明白了,如果李慶安真的是主力南下,又何必點燃火把通告自己呢?這和他點烽火確實是一樣的有漏洞。
“他點火把不是在告訴你,他其實是在警告我,希望我撤兵。”
阿布穆斯林目光復雜地望著對岸,他知道李慶安其實已經看透了自己,他暗暗嘆了口氣,有這樣一個對手,也算是平生之幸。
“他希望總督撤兵?”齊雅德真的愣住了,他一點也沒有聽懂這句的意思。
“這是政治,你不懂的!”
阿布穆斯林長長地嘆息一聲,此時,他覺得自己異常疲憊,他的直覺告訴他,阿拔斯已經撐不過這個春天了。
“可是總督閣下,難道我們就放棄河中嗎?”齊雅德不甘心道。
“得到了河中就意味著我們放棄了呼羅珊,你明白嗎?何況我們將面對的是李慶安的二十萬大軍,最后我們將一無所有。”
阿布穆斯林已經無心戀戰了,四萬軍隊渡過阿姆河,就意味著呼羅珊便成了空虛之地,曼蘇爾會很及時地來填補這個空虛。
“傳我的命令,大軍撤回木鹿!”
阿布穆斯林剛剛下達了命令,這時,一隊騎兵從遠方疾奔而來,老遠便舉著一封信大喊:“總督閣下,庫法緊急快信!”
阿布穆斯林大吃一驚,一種不祥之感涌上心頭,他急令道:“快拿與我看。”
報信兵飛奔上城,將信交給了他,阿布穆斯林哆嗦著手把信拆開,他忽然如雷擊一般,僵立在那里一動不動,信從手上滑落,在火把的照耀下,一行字映入了齊雅德的眼簾:阿拔斯哈里發病逝。
天寶十二年春,阿拔斯帝國的創立者阿布阿拔斯病逝于庫法,他弟弟曼蘇爾在大馬士革接位哈里發,深感危機的阿布穆斯林撤兵返回了呼羅珊首府木鹿,半個月后,他接到曼蘇爾的旨意,命他前往大馬士革參加哈里發即位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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