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冰月樓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多了。整個園子裏都很安靜，不像其他一些類似的經營場所那樣嘈雜。對於這一點，鍾南是很滿意的：他和內閣次輔來“逛窯子”，總不想被很多人所知曉——即使並沒有做什麽不好的事情。
冰月樓的景色很不錯，鍾南四下打量了起來。整個園子的風格和布局，頗有些江南水鄉的韻味。雖然這種賞心悅目的好，鍾南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可他畢竟在蘇州府生活多年，總是能感覺得到的。
看來這冰月樓的背後老板，多半是個南方人，甚至會是江南一帶的女子。鍾南在心裏判斷著。
沒一小會兒，兩位身材玲瓏，麵龐姣好的女子來到了鍾南和沈一貫的麵前。閣老大人掏出了一張黑色的卡片，待兩女驗視之後，便帶著他們穿過了一段走廊，來到了一艘畫舫之上。
“看來，閣老大人是這裏的常客啊！”
“鍾尚書見笑了，我也隻來過兩三回。”
鍾南也不拆穿對方，畢竟在此時人們的認知當中，官員們去些花天酒地的場所，並不算是違法亂紀的事情。
兩人各自端起麵前桌上的茶杯，剛呡了一口，就聽得一串腳步聲傳來。鍾南不由得抬起頭，隻見兩位女子正款步而來。
兩女模樣有些相似，看起來，應當都不到二十歲。走在前麵的年齡稍大，穿著一身淡綠色的衣服，眼睛裏帶著笑，像星空裏的一彎明月那樣閃著光芒。
緊跟在綠衣女子身後的，是一身穿淡藍色衣服的女子。她也微笑著，不過這種笑容在鍾南看來，多多少少有一些拘謹，不像綠衣女子那般從容。
兩位女子都是鵝蛋臉，相貌俏麗，妝容也不濃豔，讓人看了，甚是賞心悅目，絕非青樓裏的那些庸脂俗粉可以相比的。
“閣老大人，讓您久等了。邢沅姑娘今晚身體不適，所以媽媽特地讓我們姐妹倆來伺候。”綠衣女子開口說道。
“賽賽啊，我可是提前五天就預約了的，怎麽臨到了今晚，才告訴我邢沅姑娘身體有癢，莫非是覺得小老兒我，入不了你們冰月樓的眼麽？”沈一貫站起身來，他的言語中，透露著些許怒氣。
“哪裏啊，閣老大人，邢姑娘是真的病了。前兩日，她染上了風寒，本以為吃上一副藥，就能好轉些，也不會誤了今晚的約。哪知直到了今日午間，邢姑娘的病不但沒有好上一點，反而還加重了，連下地都困難。”賽賽語氣真誠，走到沈一貫旁邊，輕聲解釋著：
“閣老大人，您就大人有大量，別和我們計較了。”
“你們可知道，我今晚，可是帶著最重要的朋友前來。邢沅姑娘這一病，可是讓我在朋友麵前沒了麵子啊！”
沈一貫的話，讓兩位女子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鍾南的身上。
“這位爺，看您的樣子，就知道是個心善的人。我們姐妹倆也不容易，要是今兒個伺候不好二位，回頭媽媽肯定會怪罪我們的。”賽賽和鍾南撒起了嬌。
穿越回大明王朝之後，鍾南也來過娛樂場所，雖然次數極少。不過在原本時空中，他見識過的，本已不少，知道歡場女子的說辭，是作不得真的。隻是在賽賽的一汪秋水麵前，鍾南怎麽也狠不起來。
“這個……”
鍾南的詞窮，讓對方看在眼裏，哪裏會放過這大好機會。
“這位爺，雖說邢姑娘是咱們冰月樓的頭牌，可是我們姐妹倆也不差呀。換作旁人，就是想讓我們任意一人前來，那也是極不容易的。”賽賽頓了一頓，臉轉向沈一貫那邊：
“也就是閣老大人，才有這般麵子，能讓我們倆一道來伺候。”
“那倒是不假！”沈一貫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連連點頭，“也就是在冰月樓，要換作京裏其他家，就算把賽賽姑娘排第二，也沒誰敢認第一呀！”
鍾南知道，沈一貫這是在表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極重。就算是請其喝花酒，給他們作陪的，找的也是京師裏數一數二的人物。
對於歡場裏的女子，鍾南並沒有一丁點兒的看不起。不管是現如今，還是原本時空中，這種人都不在少數。說到底，大家都是為了生活，沒必要去刁難她們。何況他本來就沒有因為那位邢姑娘的爽約，而有什麽不快的感覺。
“那就有勞二位姑娘了！”鍾南拱了拱手。
“敏敏，還不快過來謝謝這位爺的寬宏大量！”賽賽衝自己的妹妹喊到。
“謝謝爺！”敏敏作了個揖。
賽賽不光人長得漂亮，待人接物也頗有章法。眼見鍾南和沈一貫沒有繼續追究，於是做起了安排：
“沈閣老，這位爺，小女子自問彈唱的本領還算不錯，不如先唱兩曲給你們聽聽？”
沈一貫看向鍾南，鍾南自是沒有反對。
此時的青樓裏，女子們表演的節目，最主要的就是唱歌、樂器演奏、跳舞之類的。也有一些更文雅的玩法，比如探討詩歌什麽的。不過，那多是針對純文人的一對一活動，和前麵的節目相比，顯得小眾多了。
賽賽表演的是彈唱，就是邊彈邊唱；敏敏則是跳舞，有點類似於伴舞，姐妹倆的合作很是默契。賽賽的歌聲和古箏的聲音，結合得很恰當，非上千個日夜的練習不能達到。敏敏身段靈活，舞姿優美，每個抬肘、每個轉身，都完全契合在歌聲、琴聲當中。
鍾南有點沉醉於歌舞之中。在原本時空中，他本來就是文藝愛好者，平時也喜歡聽歌、唱歌。雖然此時的歌曲，和後世的流行歌曲、民族歌曲都不一樣，可“藝術是相通的”，他自然能分辨出優劣來。
賽賽的聲音很空靈，能很快將人拉進她歌曲所呈現的精神世界裏；再加上映入眼簾的舞蹈動作，鍾南不由覺得：他之前去的娛樂場所，怕都是假冒偽劣的了。
其實此時的青樓，有點類似於後世的各種會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嚴格說來，這種青樓並不能算是ji院，因為ji院主要是提供xing服務，而此時青樓裏的女子，更像是xing工作者 名模 流行歌手 舞蹈演員 選美佳麗 詩人、詞人等，有些女子的文化造詣，甚至算是當時的首屈一指。所以，即使當初永樂大帝曾經頒布法令，禁止官員們光顧青樓，也沒能阻止大家對這類場所的喜愛和向往，到後來，也隻能不了了之了。
本朝的青樓產業發達，其發展速度也是異常迅猛。後世以“秦淮八豔”為代表的金陵地區，不過是此類民間第三產業的冰山一角。實際上，在大明王朝所有大城市之中，幾乎都有著青樓的存在，而且數量不少。
至於個中緣由，大家都眾說紛紜。不過，其中相當重要的原因，便是教坊司的成立。教坊司是正兒八經的官方機構，該機構的設置，不僅承認了青樓的存在是合法的，而且間接推動了它的發展。
教坊司中的女子，除了少數逼良為娼者外，其他的絕大部分，都是犯官的家庭成員，包括妻女、丫鬟等等。她們作為犯法官員的株連受害者，被發配到教坊司，“本身以作樂為職，間以接客為生”。
比如成祖皇帝靖難之役成功後，就將政敵的妻子、女兒等，紛紛貶斥到教坊司中，以示懲罰。“鐵鉉妻楊氏，年三十五，送教坊司；茅大方妻張氏，年五十六，送教坊司”。喜劇電影《鹿鼎記》裏，星爺的名言“從八歲到八十歲都有”、“連黑鬼都不放過”等，雖是戲言，有所誇大，卻也可見一斑。
明初的青樓，大多是由官方經營的，而其中的ji女大多是官ji，有些甚至是樂ji，賣藝不賣身。畢竟犯官們的家眷，無論老小，其文化藝術休養，都是要高出普通人家一大截的，能拿出手的才藝，自然有人欣賞。
據原本時空中的史料記載，明朝中朝以後，青樓產業的過度發達，引起了部分士大夫們的強烈反對。為了澄清社會風氣，導人向善，教坊司逐漸受到了限製，官ji數量大大減少。不過，由於各種原因，私ji取而代之，並且後來一發不可收拾，“雖絕跡公庭，而常充牣裏閭”。
私ji與官ji的最大區別，就是它更市場化，原則上來說，不管你是什麽身份，隻要能出得起錢，都可以進去聽上一首歌，看上一段舞。當然，也有一些超高端的青樓，隻接待目標人群——達官顯貴以及有名的才子等人。這就像後世的各種會所，初級的花上幾千塊，可以瀟灑一圈；要是想去**人間之類的，普通的富貴人家，恐怕都要掂量掂量了。
一曲終了，鍾南還沒有回過神來，隻覺得餘音繞梁。待到沈一貫的掌聲傳來，他的思緒，方才回到現實之中。
“妙哉妙哉，當真是‘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呐！”閣老大人不吝讚美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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