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祭怒天威

  許久, 奚淮才捨得鬆開池牧遙。

  池牧遙站好后猛喘了幾口氣,回了一會兒神后,才故作兇巴巴地叮囑奚淮:「下次別這麼凶了!」

  下次……

  這個詞取悅了奚淮, 引得奚淮揚眉, 隨後點頭同意了:「好。」

  「我要留在這裡查看青狐的情況,再想辦法清散瘴氣。你先去忙吧,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就可以了。」

  奚淮四處看了看。

  他來時注意到那條青狐跟著池牧遙來了, 此刻卻不見了。他的目光落在黃油紙包裹著的屍身上, 隱約可見屍身比之前要鼓了些許。

  加之他之前和青狐去煉過金鐘, 知曉青狐有散瘴氣的能力。

  前後結合, 他突然悟到了什麼。

  難怪那個奇奇怪怪的圖案可以暫時鎮住瘴氣……

  不過, 沒必要讓自己受傷吧?

  看破不說破,奚淮只是回答:「我不忙, 我在門外為你護法。」

  池牧遙思考著治療青狐的事情,覺得有奚淮在也更安全些, 於是回答:「哦……好。」

  奚淮走出了房間,留池牧遙一個人在房間里。

  池牧遙再次到了青狐身邊掀開黃油紙,便看到青狐有氣無力地睜開了眼睛, 瞥了池牧遙一眼,接著又閉上了眼睛。

  他被看得有些心虛,畢竟也是當著他老人家的面做了有些羞恥的事情。

  他小聲說道:「弟子要開始了。」

  青狐微微動了一下。

  池牧遙盤膝席地而坐,雙手在身前掐著指訣,合眼運功, 將治癒生物的能量徐徐送入到青狐的體內。

  他身上的靈力放肆流出, 甚至可以說是被抽離身體。

  如果合歡宗的功法是源源不斷地將靈力送進他的體內, 那麼此刻的治療就是將靈力源源不斷地送出去。

  修為和精魂流逝, 還伴隨著好似被人抽筋剝骨的痛苦, 畢竟屬於他最珍貴的東西,在一點點地被剝離他的身體,這也是一種酷刑。

  青狐睜眼看了看面容痛苦的小弟子,終於有了些許情緒波動。

  之前還當這個小弟子是在哄他,沒想到這小弟子是真的傻,還真的有人願意為靈獸損耗自己來之不易的修為,甚至在魂魄上留下不可修復的傷。

  門外的奚淮一直在關注池牧遙的動靜,感受到了池牧遙的不對勁,轉過身想要推門進入去阻止。

  那隻手尚未碰觸到門時就突然頓住,握緊了拳頭,奚淮在門口強行忍住了想要推門的衝動。

  他站在門口垂著頭,心中疼惜。可這是池牧遙自己做的決定,他只能在門外保護池牧遙。

  就在這時,祭壇附近突然出現了騷亂。

  奚淮守在門口不能離開,便從萬寶鈴里取出了一件鏡子法器,查看那邊的情況。

  鏡面里可以看到祭壇附近出現了大批的傀儡人屍,此時已經與在處理狐狸屍身的修者打成了一團。

  這時,奚淮終於有些擔心了,他怕是蘇又在搞鬼。如果蘇又來了,他恐怕很難保護池牧遙。

  屋中正在幫青狐療傷的池牧遙也聽到了動靜,但是不能離開或者中斷治療過程,只能繼續為青狐治療。

  奚淮在門口說道:「有傀儡人屍來襲,你無須擔心,我會守住這裡。」

  「嗯。」屋中傳來池牧遙微弱的聲音。

  聽到這虛弱的聲音,奚淮心疼得不行,心口揪緊,卻只能忍耐。

  奚淮站在門外提醒道:「如果我被傀儡人屍糾纏住了,你就用那個鐘。」

  「鍾?」

  「對,我給你的那個鐘,渡入靈力讓它認主,如果它不認就滴血認主,再不認,就用我放在你千寶鈴里的荊藤纏它,纏到它認。」

  奚淮叮囑完便拔出了自己的佩劍,轉身去處理遊走過來的傀儡人屍。

  這裡地方狹窄,無法召喚虺出來幫他,不然會影響到池牧遙的治療進度,奚淮只能用自身修為與傀儡人屍戰成一團。

  一名金丹中期修為的魔門少宗主,對付幾十具普通的傀儡人屍還是可以的。

  但是如果這些傀儡人屍都有築基期、金丹期修為,並且數量過百,成群結隊地到來呢?

  他們來時看到的屍體,此刻都變成了傀儡人屍,似乎被人操控著,有目的地朝他攻擊過來。

  奚淮砍殺一陣后,那些傀儡人屍還能站起來,它們沒有痛感,沒有顧忌,只會放肆攻擊。

  傀儡人屍不能用一般的方法完全處理掉,他只能用最粗暴的方法,乾脆將它們砍成一段段的讓它們再難攻擊。

  只是這種解決辦法有些吃力,人屍眾多,萬分難纏。

  曾經被瘴氣環繞的相皇閣,此刻又變成了另外一種景象的地獄。

  傀儡人屍像是從山頂滾下的泥流,污濁的,帶著惡臭,源源不斷,擠在一起涌動,喉間發出猙獰的低吼聲,身體搖擺,聚在一起晃動時猶如不規則的水面波浪。

  有些傀儡人屍保持著生前的樣貌,蜂腰猿背,鶴勢螂形,想來活著的時候也是身材高大的俊朗男兒,可惜此時只是一具非常難處理的人屍。

  人屍太多,奚淮分|身乏力,他可以擋住幾十具,卻攔不住幾百具。

  這相皇閣死者眾多,可以供給羅剎宗煉製的屍體也多,簡直是羅剎宗最喜歡的地方。

  奚淮遠遠聽到有人冷聲問道:「少宗主,你也有今天!昔日從未將我羅剎宗放在眼裡,現在試試被百屍撕碎的感覺吧。」

  聽到這陰陽怪氣的聲音,奚淮反而鬆了一口氣。

  看來是羅剎宗的人來報復他,並非蘇又。

  羅剎宗的人還好對付一些。

  「就憑你們?」奚淮用森冷的聲音反問。

  「那個小房間里的是你一直在尋的人吧?我們先在你的面前殺了他,讓你嘗試一把在意的人死在面前的感覺,再殺了你,如何?」

  羅剎宗的人似乎恨奚淮恨到了極致,這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他們被奚淮殺了諸多弟子,不恨才怪。

  前幾日聽說奚淮也來了這林中,他們便已經在籌備了,沒想到奚淮居然主動送上門來了。

  奚淮這才有些急了,人在傀儡人屍中躍起,一劍揮出,幾具傀儡人屍齊齊被劈成兩半。

  他戰如浴血游龍,身手了得,時而有火系法術丟出,可將人屍燒毀不滅不熄。

  可人屍依舊殺不盡。

  有傀儡人屍開始攻擊小房間的門,奚淮能夠感受到池牧遙的靈力波動亂了。

  他終於急了,殺紅了眼,朝著池牧遙在的小屋子移過去,卻被更多的傀儡人屍圍困住。

  這時,奚淮和羅剎宗弟子都聽到了一聲鐘鳴。

  洪亮的鐘聲轟然響起,甚至讓大地都跟著顫了顫,空氣都被帶得產生了一瞬的波動,像是石塊丟進平靜的湖面一般盪起了一圈圈漣漪,逐漸擴散。

  奚淮扭頭看過去,看到一個金鐘樣的東西罩在了小屋外圍,金鐘罩一般布下了保護的結界。

  靠近金鐘的傀儡人屍全部痛苦地后移,顯然這金鐘的聖光讓它們萬分難受。

  奚淮心中一喜,知道池牧遙成功讓金鐘認主了。

  他嘗試朝著金鐘丟了一個火系的攻擊,看到金鐘將攻擊隔絕在外后終於放下心來。

  緊接著是一聲龍鳴,虺突兀地出現在相皇閣的上空,俯下|身來看著那些傀儡人屍,一陣嫌棄,彷彿在看一群螻蟻。

  殺這種噁心的東西也召喚本大爺?

  虺有些消極怠工,龍尾一甩,接著吐出漫天火海,燒了個放肆恣意。

  *

  小屋內。

  這金鐘初期的確不肯認主,好在它不會用金雷攻擊人,只是不想理會池牧遙而已。

  池牧遙單手持續治療,僅用右手來控制金鐘。

  他先後嘗試了多種辦法,渡入靈力無用,滴血無用,最後乾脆按住金鐘強行讓血滲入其中,再讓他的無色雲霓鹿的靈力一起作用。

  青狐也在此時艱難地伸出了爪子,助了池牧遙一臂之力。

  這回,金鐘終於願意理會池牧遙了,金鐘內出現了一絲金色流光,繞著池牧遙遊走了一圈。

  佛門的寶貝,自然不願意選擇非處,它們更喜歡乾乾淨淨的主人。

  那金光繞著池牧遙走了一圈,顯然也是在觀察。

  流光劃過,池牧遙額頭透明的鹿角出現,鹿角的銀色流光也注意到了金色流光,兩種流光彷彿在溝通,無色雲霓鹿殘留的神魂在幫池牧遙求情,看得池牧遙一陣驚訝。

  最終,金鐘終於認主。

  池牧遙除了不是處男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不妥之處,金鐘可以勉為其難地認可這個主人。

  金鐘認主后,立即發揮了它的作用,用自己的能力保護住了整個小屋。

  池牧遙抬頭看去,才意識到這個金鐘有著空間割裂的作用,可以將他所在的範圍割裂出去。

  比如奚淮丟過來的火系攻擊會擊中金鐘外側,又從另外一側傳送出去,他在中間不會受到任何攻擊。

  被金鐘籠罩的地方,會被切割到現實之外,讓他能與世隔絕。

  原來,珠子的作用是凈化。

  金鐘才是有著割裂的作用。

  只是不知那預知的作用是在哪一個寶貝的身上。

  得到了保護,池牧遙繼續為青狐療傷。

  青狐也在努力配合,將自身的靈力往祭煉造成的傷處聚集,盡量減少池牧遙的付出。

  這一次治療之後不僅僅池牧遙需要休養個十年八年的,就連青狐也需要休養個幾年,才能恢復鼎盛的修為。

  這期間,它只是一條柔弱的小狐狸而已。

  治療又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池牧遙終於收手,修為也退回到了築基初期,甚至不如他剛剛度劫結束時穩定,怕是再不穩定一下修為,就要跌回鍊氣期了。

  青狐同樣虛弱,好在祭煉造成的傷全部恢復了,躺在黃油紙上休息。

  池牧遙俯身去看,便可以看到青狐身上釘子造成的傷,以及嘴上縫合的傷口都已經癒合了,想來青狐再變人形時,那張艷麗的臉會因為嘴巴的修復更美艷三分。

  他盤膝調息了片刻,等情況穩定一些了,他才抱起虛弱的青狐,收起了金鐘和頭頂的鹿角走出了小屋。

  走出去后,他看著被燒成灰燼的周遭,再回頭看看自己剛才待過的小屋,相皇閣原本的幾層樓閣,此時孤零零的只剩下這麼一間屋了。

  虺的攻擊果然霸道。

  青狐突然開口,問道:「看到了嗎?」

  池牧遙抬頭看著天空,心中微沉,嘆道:「看到了。」

  瘴氣已散,應該是青狐已經願意放下仇恨了。

  待瘴氣散開,重見天日,本該是□□,天空卻昏暗至極,白日凌空,紅月斜掛,烏雲滾滾,證明天怒未消。

  青狐收手了,但是天怒還沒有結束。

  不祥之兆。

  他探查了一番,一時間沒有尋到奚淮,只能先回祭壇去尋其他人。

  途中看到禹衍書踉蹌著朝他走過來,身上顯然受了傷,他趕緊迎了過去:「禹師兄!」

  「池師弟,能幫我治一下傷嗎?我還得去……救他們……」

  「嗯,可以!」池牧遙當即翻掌,按在禹衍書的身上為他療傷。

  禹衍書這才注意到了池牧遙的靈力不穩,當即問道:「你的修為是怎麼回事?」

  「我剛才在嘗試封住祭壇……」池牧遙只能這樣回答。

  禹衍書當即握住了池牧遙的手腕,往他體內渡入靈力,幫助他穩住靈力波動。

  原本險些要跌回鍊氣期的修為終於算是穩住了。

  這時,有人的聲音突然傳來:「那你能為我療傷嗎,池牧遙?」

  池牧遙聽到熟悉的聲音一驚,扭頭看向奚淮。

  奚淮朝著他們二人走過來,身上還有著未燃燼的虺龍焰,本就有些兇惡的面容還掛著未消的殺氣。

  像是暴雨未來時昏黃壓抑的天際,或者充滿森森冷意的萬墳葬地,奚淮的不悅掛在了臉上,格外分明。

  池牧遙下意識打量奚淮,問道:「你受傷了嗎?」

  「嗯,傷到了。」奚淮走到了他的身前,拽過他的手腕迫使禹衍書鬆開他,也讓他遠離了禹衍書。

  禹衍書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恢復了之前的狀態,抬眼去看奚淮,又看向池牧遙。

  池牧遙只能將青狐給了禹衍書,說道:「禹師兄,你幫我將青狐交給師姐,我和奚淮說幾句話。」

  禹衍書則是有些關心:「你可以嗎?」

  「沒事,奚淮不會傷害我。」

  禹衍書抱著青狐離開,走時還在頻頻回頭,最終沒有再糾纏。

  池牧遙虛弱得扶著牆壁才能站穩,他抬頭看向奚淮,仔細觀察奚淮的表情,問道:「你不高興了?」

  「他知道的秘密是不是比我多?他不但知道你是合歡宗的,還知道你有治癒能力?」

  「是他自己發現的。」

  奚淮看著池牧遙,眸中閃過一絲難過,問道:「你從未真正地相信過我吧?」

  「我誰也不信——」

  「你信,信任伊淺晞,她比我了解你,你們有共同的秘密。你信任禹衍書,他的心思你看不透嗎?你不是很聰明嗎?你是在裝糊塗還是故意吊人胃口?」

  「我沒有!」

  「哦,其實也沒有,是我在糾纏你,所以你吊著的人,信任的人只有禹衍書?」

  奚淮一直在等。

  等池牧遙敞開心扉告訴自己他的秘密,等池牧遙哪天可以完全信任他,和他說心裡話。

  可是看到別人都知道池牧遙的秘密,只有他不知道,心中還是會不受控制地難受。

  那一日伊淺晞在凈地內能將奚淮刺激進來並非偶然。

  因為奚淮是真的嫉妒伊淺晞,也是真的有把伊淺晞當成是自己的一個勁敵。

  他會羨慕。

  也會嫉妒。

  在他找不到池牧遙的那兩年裡,有人在池牧遙身邊,和池牧遙培養了默契,知道彼此的秘密。

  他付出了這麼多的努力,都沒辦法讓池牧遙認可他,接納他。

  其他人卻做到了。

  他會覺得委屈,他會難過得不行。

  他沒有安全感,他的安全感只能來自於池牧遙的所作所為。

  但池牧遙沒有給他。

  這也是他看到禹衍書知曉池牧遙擁有治癒能力,兩個人互相幫助的畫面后,會被刺激到的原因。

  池牧遙終於意識到了,奚淮在吃醋,並且這次非常嚴重,甚至到了暴怒的程度。

  他只能跟奚淮解釋:「確實是他自己發現的,我並不想讓他知道,畢竟多一個人知道多一份麻煩。小師姐知道是因為她是御寵派的弟子,絕對不會做傷害——」

  奚淮打斷了他的話:「伊淺晞果然知道啊……」

  奚淮並不確定伊淺晞知不知道,但是一句話就試探出來了。

  他突然有些自嘲,他一直用最真摯的心對待池牧遙,幾次不顧性命地來找他,卻得不到池牧遙的信任。

  池牧遙一直防著他。

  是他做得還不夠嗎?

  他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趕得上伊淺晞和禹衍書在池牧遙心中的分量?

  池牧遙當即問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最近的態度嗎?我、我已經在對你好了,你看不出來我……喜歡你嗎?」

  這種話他很難說出口,總覺得是在表白,表白這種事情本來就需要很大的勇氣。

  和心儀的人坦露心意,居然是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池牧遙也有些難以接受。

  奚淮再次調出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到的道侶結,看著池牧遙那一端的白色,苦笑出聲。

  純白的,一點點顏色都沒有,這證明池牧遙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

  奚淮只能展現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艱難地回答:「確實很容易讓人誤會,我之前便誤會了。是我的錯,不該覺得我喜歡你了,開始追求你了,你就也應該喜歡我,還逼得你說出這樣違心的話來。」

  「違心?」池牧遙詫異得不行,他第一次對奚淮坦露心情,卻得到這樣的答案?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之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變了?

  「罷了,沒事,我們去看看祭壇那邊的情況。」奚淮呼出一口氣,似乎不想再繼續聊這個了。

  他越過池牧遙走了過去,留下池牧遙一個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池牧遙本就處於虛弱的狀態,此刻更像是一陣風都能輕易吹倒似的。

  他回過身看到奚淮走遠了,踉蹌了一步後跟了過去。

  他知道,這件事情怪不得奚淮,他之前一直說自己不喜歡奚淮,現在卻突然說喜歡,奚淮不信也是理所應當。

  誰讓他意識得太晚呢?

  這是他的錯,他應該趕緊和奚淮解釋清楚才行。

  該怎麼做才好?

  再次表白?

  按在牆上親?

  要不霸王硬上弓把奚淮睡服了?

  「奚淮……」池牧遙追了幾步喚道。

  奚淮停住腳步回身看向他。

  「我好難受啊!」

  奚淮喉間一滾,終究還是心軟了,重新走回池牧遙的身邊,扶住他給他輸送靈力。

  池牧遙順勢鑽進他懷裡,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了奚淮頸間:「真的喜歡你。」

  奚淮垂著眸子繼續輸送靈力,低低地回應了一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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