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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再見皇帝

  清冽而略帶暗啞的聲音帶著一絲遙遠的熟悉感,直落在心上。


  黃宜安心中一動,順聲看過去時,就見一個錦衣華服、氣質不俗的少年人緩步踱了過來。


  來人背著光,所以麵容掩藏陰影裏,模糊不清,然而那與生俱來的貴氣,卻如同身後驕陽的光芒一樣,遮都遮不住。


  記憶深處的那個溫柔和煦的少年,便如同眼前這些浮浮沉沉的光塵一樣,漸漸清晰起來。


  黃宜安腦子裏一片空白,身體卻已經自動自發地屈膝行禮。


  祁鈺看著對麵那個姑娘一臉呆呆地向自己屈膝行禮,覺得十分有趣。


  原來這位黃姐是這麽講究禮數的嗎?


  可見迎春會上姑娘是被氣很了,才會在別饒地頭上吵罵掐架的。


  眼見著記憶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人越來越近,黃宜安終於及時回神,趕在“臣妾給陛下請安”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前,緊緊抿住了嘴巴,然後強迫自己直起身來。


  祁鈺上前,一臉興味地問道:“你認識我?”


  黃宜安本著少少錯的原則,抿緊雙唇,微微垂首,搖了搖頭。


  “那你進過宮?”祁鈺微微前傾,低聲問道。


  微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問的內容更是讓黃宜安驚悚不已,但到底身體裏裝的是個曆經滄桑的靈魂,哪怕對皇帝的敬畏已經刻到了骨子裏,還是勉強維持了鎮定,又搖了搖頭。


  祁鈺直身,把折扇在手上輕敲了兩下,笑道:“那就奇怪了。你方才見了我,行的可是宮中的禮節。”


  少年饒笑聲裏透著一絲疑惑,仿佛隻是單純的不解而已。


  然而黃宜安卻很清楚,年僅十五歲的皇帝,已經是個頗具城府的君王了。


  黃宜安咬咬牙,低聲應道:“我同張姐姐學過些宮中禮節,方才見公子貴氣逼人,這才下意識地行了宮禮。”


  “哦,是嗎?”祁鈺笑得意味深長,追問道,“隻是,你為什麽要同英國公府的張姐學習這些宮中禮節呢?”


  祁鈺這一問,黃宜安頓時清明不少。


  看來,皇帝對於她和張溪的關係,以及她的身份了如指掌,否則便不會有此一問。


  九品文官的女兒,等閑如何會有機會入宮?


  除非,是誌在此次選後!


  黃宜安一個激靈,突然明白,這是一個考驗,同時也是一個機會,一個能讓她徹底擺脫前世命閱機會!


  這麽一想,黃宜安頓時有了無限的勇氣,她挺直脊背,平生第一次仰麵直視那個她敬了一輩子、也怨了一輩子的人,揚唇笑道:“事涉閨譽,請恕我無法奉告,還請公子見諒。”


  她和張瀾尚未定親,未來充滿變數,總不好直接拉對方來做擋箭牌,否則既對不住張瀾,也顯得太過刻意。


  然而以皇帝的脾性,越是半知半解,越要調查清楚。


  等皇帝查清楚了,她就能徹底改變前世的命運了。


  即便是兩宮太後依舊如前世一般定了她做皇後,但皇帝焉會搶臣妻?更何況還是她這個前世就不入聖心之人。


  祁鈺看著眼前這個言行恭遜、態度卻很堅定的姑娘,非但沒有覺得被冒犯,反而覺得很有趣,私心裏還有些高興。


  自從他登上皇位,除了母後和張首輔,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人人都對他畢恭畢敬、事事順從,就連大伴馮永亭見了他也永遠都是堆笑躬身。


  這個姑娘很有意思,竟然敢跟他嗆聲。


  “這樣啊。”祁鈺有些冒犯地上下打量了姑娘一番,在對方氣到噴火之前,忍笑收回了目光,道,“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反正我今日來,也不是為了這件事。”


  一旁的劉季慌忙堆笑道:“氣炎熱,這裏不是話的地方。廳堂裏備了冰盆,諸位還請移步。”


  祁鈺點點頭,不疾不徐地向廳堂踱去。


  黃宜安看著他的背影,睫羽微垂,將震驚、不解、怨懟、擔憂……種種複雜的情緒都掩藏眼底深處。


  “黃姐,這位公子身份可了不得,正是當今陛下!”路上,劉季低聲激動地提點黃宜安,“所以像方才那樣的話,黃姐可千萬別再了。”


  知道黃宜安回懟皇帝時,他有多緊張,有那麽一瞬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黃宜安佯作驚訝,趁機告辭:“既是如此,那不如我先回吧,免得一個不心,觸了聖怒……”


  話還沒有完,就被劉季截斷了。


  “我的姑奶奶,您可千萬別!”劉季雙手合十央求道,“陛下指名要見想出‘海晏河清’紙鳶的人,您要是走了,我這兒可怎麽交代?”


  那可是皇帝!抗旨不遵,是想殺頭嗎?


  黃姐是他的福星貴人,先是幫他招來了英國公府,眼下又招來了皇帝,他是又激動又忐忑——若是這關頭黃姐悄悄地逃走了,那五丈風可就慘了!


  劉季不敢抗旨不遵,黃宜安當然也不敢。


  現在她無比慶幸,英國公夫人挑中了她來做庶媳,並且兩家已經開始相看——就算是命運之力不可阻擋,兩宮太後還是欽定了她做皇後,皇帝總不願意背負搶奪臣妻的罵名吧?

  還有,鄭玉煙剛才怎麽就走了呢?


  要是眼下鄭玉煙還在,把她往皇帝麵前一送,不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嗎?


  黃宜安又是慶幸又是懊惱,一時情懷複雜,被迫再度回到廳堂。


  祁鈺已經在主位上坐下了,正微笑看著黃宜安挪進來,在他下首坐了。


  端坐在紅木太師椅上的姑娘,斂眉垂目,雙手交疊於膝上,十分地乖巧柔順,完全不見方才回懟他時的戒備和強硬。就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貓兒,突然收了鋒利的爪子,變得溫馴無害、惹人憐愛。


  祁鈺覺得眼前這個姑娘變起臉來很有意思,也越發想探究她紮紙鳶、行宮禮背後的秘密。


  “黃姐是怎麽想起‘海晏河清’紙鳶的?”祁鈺笑問道。


  一般人給太後賀壽,不都應該是獻福祝壽嗎?


  黃宜安把當初給劉季的那套辭,又了一遍。


  祁鈺卻不大相信。


  如果不是對母後了解深入,怎麽敢一改常俗,提議做“海晏河清”這樣恢弘大氣的紙鳶?

  可是一個九品文官的女兒,連宮門都沒有進過,又是怎麽了解母後至深的?

  祁鈺想追問,卻又下意識的覺得,即便是他開口問了,隻怕眼前的姑娘也會拿些虛話來敷衍他,比如張溪就是現成的借口。


  可他知道此事和張溪無關,否則當初在劉季請教時,張溪就答了,也就輪不到眼前的姑娘出主意了。


  祁鈺微微一笑,以誇讚結束了這個話題:“黃姐果然聰敏不凡。”


  黃宜安微微頷首,謙遜道:“公子謬讚。”


  話到這裏,就該結束了。


  黃宜安預備起身辭別,免得別生枝節。


  誰知她尚未一動,上座的皇帝又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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