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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番外

  城裏有一戶人家姓淩,喚作淩霄,年少時跟隨以為先生讀書習字,頗有一些文采。長大以後,娶了一位嬌俏娘子,名曰青魚。淩霄平日裏以買字畫為生,青魚便縫縫補補的以貼家用。日子雖不算多富足,倒也還算愜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成親多年,青魚竟未誕下一男半女,這讓青魚心裏和是過意不去。


  這日,青魚前去城外的一座佛寺求子,回來的路上碰到一神秘道人,話也不多說,隻對著她瞧了又瞧,最後塞給她一把折扇,轉身飄飄然離去。青魚疑惑地打開折扇,上麵畫著一個白嫩的娃娃,身著白衣素衫,脖子裏掛著一塊黑色的玉石,一臉沉靜,眼睛裏似乎有一顆黑葡萄,專注地盯著青魚。青魚看得心裏軟軟的,她要是能生一個這樣可愛喜人的娃娃,該是有多好啊。


  青魚心裏一喜,這道人是給她送子來的嗎。她將折扇用手帕包好,仔細地揣進了衣袖裏。回去與淩霄一講,他哈哈大笑:“那道人興許就是個賣折扇的,哄騙你罷了。”


  青魚不滿他的態度,嗔怪道:“你莫要胡說,那道人並未收我的錢,也未發一語,怎麽會是騙子呢?你莫要驚了神靈。”


  淩霄一聽這話,便也覺得奇怪。隻是仍舊不懂其中關竅,便也未放在心上。不過過了些時日,青魚忽覺心裏不大舒服,淩霄請了郎中來,細細一診脈,竟然是有大喜。青魚覺得定是那道人的緣故,否則她也不會這樣快就有了喜。她日日撐開那把扇子,左看右看,怎麽都看不夠似的。


  第二年夏天的一日,天氣異常的熱,大地似乎要被烤幹了似的。青魚也到了產期,人躺在床上,大汗淋漓。產婆跪在床前,指引著產婦,該如何用力,隻是收效甚微。青魚的力氣用竭,瞪著眼睛淚流滿麵,半分力氣也用不上。


  淩霄跪在門外,向上天乞求,一定保母子平安。


  天上的驚雷陣陣,卻隻聽得雷聲,不見一滴雨水。那雷聲一陣緊似一陣,像要把天震上一個窟窿。深夜子時,又是一陣炸雷,天上忽然落下一塊黑得發亮的石頭。淩霄慢慢撿起那塊石頭,觸手生溫,摸起來像是一塊玉似的,竟不像普通的石頭。看著有幾分眼熟,似乎像那把折扇上,那個娃娃脖子上帶著的玉石。


  他正拿著研究,隻聽到房裏一陣及其響亮的哭聲。他忽然咧嘴笑道:“生了,生了。”


  這時產婆從房裏出來,一手的鮮血,臉上的褶子笑開了花,她道:“你家娘子生了,是個兒子,母子平安。”


  淩霄將石頭揣進懷裏,瘋狂地衝進房裏,握著床上剛剛生產完,臉色蒼白,奄奄一息的娘子的手,笑著道:“青魚,我們的孩兒出生了。”


  青魚勉強地笑笑,有氣無力地道:“我知道,你快些為他取個名字。”


  淩霄想了想,道:“他是夜裏出生的,就喚他夜兒吧。”


  “淩夜,好,就叫他淩夜。”青魚總算鬆了一口氣,慢慢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淩夜生的俊俏,人人都說像青魚。其實青魚心裏清楚,哪裏是像她,分明和那把折扇上的孩子一模一樣。她越發相信,是那位道人將孩子送到自己身邊來的。她還曾尋過那位道人,隻可惜每次都是無功而返。後來她也便放棄了,安心在家裏撫養淩夜。


  淩夜不僅生的好,才德也是一等一的好。他七歲便能識文斷字,寫得一手好文章。十五歲時,已經名滿洛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平時總是一身白衣,手執一把折紙扇,走到哪裏總是引起眾人圍觀,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姑娘。隻是他心氣高,倒是誰都看不上。就連王公貴族家的千金,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絕。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要學有所成,將來考取功名。他的心思可不在兒女私情上,不過這更加吸引那些無知少女。


  前往他家提親的人,幾乎踏破了門檻。隻是最後那些媒婆都會被掃地出門,以至於淩夜也成了一些人眼中的刺。畢竟大家在洛陽城有頭有臉,被這樣拒絕,失了顏麵,成了眾人的笑話。


  青魚日日惶恐不安,恐怕他那日得罪了什麽大人物,不小心興許還會送命。待他再大一些,樣貌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眼眸漸成綠色,城裏人開始傳說他有妖異之兆。慢慢便沒有人願意再接近他,從前說媒的媒婆再也沒有踏進他家大門一步。淩夜樂得清閑,他便有了更多的時間讀書習字。


  青魚和淩霄卻越發的擔憂,他們覺得孩子以後這樣,恐怕是連媳婦也娶不上了。早知那時有人來提親,便為他說上一門婚事,也好過現在。


  淩夜二十歲那年歲參加功名考試,一舉奪魁。人人又開始傳言,說他的綠色眼眸應該是富貴的象征。於是城裏的媒婆們開始蠢蠢欲動,沒過幾日,家裏又堆滿了提親的禮品。不過淩夜並未放進眼裏,以前不曾,現在更加不會。


  進宮朝見天子那日,他一身白衣,不卑不亢地跪在皇帝吾期麵前。


  吾期見著他,隻覺得眼熟,似乎是哪裏見過似的,尤其是那雙綠色的眸子。英寧有時生氣到極致的時候,也會變成淡淡的綠色。她說是自己從前修煉了魔族的禁術,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吾期心裏有些不安,他問道:“你便是名滿洛陽的神童,淩夜?”


  淩夜沉聲答道:“正是。”


  “朕問你,你為何要考取功名?”


  淩夜抬起頭,幽幽地笑了一聲,坦然答道:“臣為一人而來……”


  吾期終於看清了那一張臉,那分明是……他愣了許久,才淡淡擠出一句話:“你是為誰而來?”


  淩夜詭異地笑了一聲,沒有言語。


  吾期下了朝回到寢殿,英寧親自做了些點心給他送來。吾期臉色不大好看,握著英寧的手,猶豫了許久才問:“你最近可曾想起夜君?”


  英寧不知他為何忽然提到夜君,愣了一愣才道:“很少想起,仔細算一算,他已經走了快要20年了。”


  吾期無聲地歎息,是啊,夜君已經走了20年。而那位淩夜,今年恰好20歲。吾期看著自己的手,上麵已經有了粗糙的紋路,臉上的皺眉也是一天一天顯現雙鬢斑白,完全是一個老年人的狀態了。而反觀英寧,還是那樣的年輕貌美。這些年過去,似乎一點也未曾改變。


  他心裏生出驚懼來,他不會長生不老,英寧也一定會看著他一點一點變老,直至死去。他忽然想,要是自己也能夠不死不滅就好了。


  “你為何今日忽然提起夜君來?”英寧給他倒了杯茶水,慢慢地遞過去。


  吾期斟酌了一會問:“你相信他會轉世投胎嗎?或許他正活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


  英寧皺了皺眉,輕聲道:“也許吧,什麽都是有可能的。”


  “若他此刻出現在你麵前,你會當如何?”吾期不死心地問道,“你會和他走嗎?”


  英寧忽然笑了笑,柔聲道:“倘若他出現在我麵前,我會因此而高興。隻是我為何要和他走呢?我現在是你的妻子,你的皇後呀。”


  吾期突然的傷感起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手指摩挲著她白嫩纖細的手掌,滿是失落地道:“英寧,我已經老了,恐怕無法陪你到最後了。我現在的麵目,我自己看著都覺得可憎。花白的頭發,滿是皺紋的臉,與你站在一起,是多麽的不般配。”


  英寧俯身坐在他的腿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笑著貼在他的頸窩:“你哪裏老了,在我眼裏,你還是那般勇猛,像天神一般。”


  吾期知道她大概是在安慰他,他最近越來越心有餘而力不足,想要抱她,總要用很大的力氣。她不說,隻是怕傷害他的尊嚴而已。


  吾期思來想去,還是艱難開口:“我今日見到他了,他雖然沒說,但是我確定那就是他。一樣的麵孔,特別的綠色眼眸,說話時的神態和語氣,一定是他來找你了。”


  英寧有一瞬間的震驚,她道:“你說的是夜君,你在哪裏見到他了?”


  “他來麵聖,是我的五品官員。我問他為何要求取功名,他說是為一人而來。我想他定是為你而來的。”


  吾期常常下了朝,便與英寧講一講淩夜的事。英寧也隻是聽一聽,並未去見他。隻要他活著就好,見與不見又能如何,她依舊給不了他任何回應。


  春去秋來,白駒過隙,轉眼間又過了二十年。吾期年華老去,最後的時光,他握著英寧的手,遲遲不肯放開。他的呼吸減弱,仍舊用盡力氣對她說道:“寧兒,你等著我,等我重新投胎轉世,還來找你。”


  英寧笑笑:“怕你又忘了我。”


  吾期嗬嗬笑出聲:“沒關係,就算忘記了你,我也不會忘記愛你。”


  他的手終於鬆開,緩緩垂下。英寧的一行熱淚從眼窩劃出……


  吾期的喪禮上,她終於見到了淩夜。他站在眾多官員中,沉沉地望著她。最終,他們淡淡地相視一笑,這世間最長情便是無聲陪伴。就像紅綾,就像孟婆,就像夜君。


  英寧回到冥界,日日等在望鄉台,等著吾期重新投胎,他們還要再續一世的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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