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將與守林人(其二十六)
我做了一個夢,但我已經忘記那是什麼了。
可是那一定是個父親還在夢吧。 ……
「誒,醒一醒!」
有誰在戳著自己的臉頰。
但無論是誰,萱葉都希望對方能讓她多睡一會。
雖然說不清楚理由,但她現在非常疲倦,心情也莫名其妙的糟糕,還隱隱約約有種想哭的感覺。
「你也差不多該醒過來了吧?」
戳戳。
萱葉不予理會,戳臉的攻擊就加速了,她柔軟的臉還被捏著晃來晃去。
雖然不會痛,但真的有夠煩人的。
「睡在這種地方會感冒的哦。」
真啰嗦,給我走開啦,我說過我很累的吧。
萱葉揮了揮手想趕走那個討厭的人,但手卻被緊緊地抓住了,怎麼掙扎也掙脫不了。
她嫌煩,所以直接放棄了。
指尖傳來了粗糙的觸感,但卻很溫暖,其實手被他這麼握著也不是那麼討厭。
「喂,萱——葉——」
到底是誰啊,還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應該答應他一聲啊。
萱葉這麼想著,一邊緩緩地睜開眼睛。
原本漆黑的世界像是照進了一束光芒,模糊的視線也越來越清楚,最後變成了一張有些可怕的「鬼臉」出現在了眼前。
「.……爸爸?」
雙方的目光直直地交會。
看著萱葉深褐色的眼睛愣愣地眨了幾下,那張原本可怕的鬼臉一下子就變得笑容滿面,顯得有些滑稽。
「怎麼啦,睡迷糊了嗎?」
父親用大大的手掌拍了拍萱葉的腦袋。
「但是老爸你不是.……」
「嗯?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
萱葉搖了搖頭。
她環顧四周,那是無比熟悉的老屋和院子還有自己經常扎進去打瞌睡的稻草堆。
「這樣啊,原來我回家了啊.……」
「你有到哪去過嗎,最近外面不太平,還是少往外面……」
父親的話音還未落下,院子的大門就「轟」的一聲變為了碎片。
騎著戰馬闖進院子的士兵連一句話都沒說,就向父親舉起了長戟,本就粘在長戟上的鮮血順勢飛濺到了萱葉的臉上。
「呀啊!」
萱葉發出了小小的尖叫后坐在了冷冷的地上。
但父親面對這不請自來的「客人」就好像已經習以為常了一般,他側身躲過了長戟后抓住了戟柄,然後只是順勢一拉就把士兵扯下了馬。
鏘——
他將士兵的戟插在了士兵的面前。
「滾!」
只是一個字,那士兵就慘叫著逃走了,就連馬都忘記騎走。
萱葉望著眼前的一切,模糊的記憶開始慢慢清晰。
對了,小時候的確發生過這種事。
那是個誰都不願回憶起的黑暗年代,在那個被慾望包裹著的魔王的統治下,「和平」這種東西在哪都是一種奢望,跟別說在家鄉這座連名字都不配擁有的小鎮了。
常有無人管教、跟劫匪無異的士兵到這裡來搶東西,年輕的人早已放棄了這個村子,留下的只有逃不出的老人和孩子。
缺水,缺勞力,讓這個用黃土做成的村子連雜草也生存不下去。
或許留下來的人的命運就是在吃完這裡僅有的生命之後和這片黃土地一起靜靜地睡去罷了。
但這一切都在父親來之後都改變了。
以前的父親是位守林人,雖然他長相很兇但其實卻溫柔得有些讓人心疼,做起事來也比誰都認真,也從來都不會偷懶,簡單來說就是個優秀到過分的人。
那時候父親剛離開森林,正在尋找安家的地方,在路過村子時,就像剛剛那樣順手就擊退了來劫掠的士兵。
受到保護的村民希望父親能留下,也因為村裡有很多空房子,父親就便留了下來。
之後父親帶領村民修築防事、開闢農田、鑿井引水,村子的生活也越變越好,也有越來越多的難民前來投靠,村子的規模也越變來越大。
村民為了徹徹底底的留下父親,就提議將村裡最年輕的一個姑娘許配給父親,那便是……
「萱葉!米留事吧!」
異動過了很久之後,才從房裡衝出來一個年輕的姑娘。
那個像姐姐一般歲數的姑娘一邊哭著,一邊緊緊地抱住了坐在地上的萱葉。
「嗯,我沒事。」
萱葉也緊緊地抱住了那個姑娘。
多麼熟悉的感覺,在觸碰到她那一刻就讓人無比安心。
「嗚啊啊,台耗勒!」
「別哭了,媽媽,萱葉這不是好好的嗎。」
父親看著哭鬧不止的姑娘有些不知所措。
「單西,但系……嗚哇哇啊——」
對,那便是我的母親。
母親很父親的歲數差了很多,甚至讓母親叫父親叔叔都很合理,只是母親從小聽力就不太好,因為聽不見所以說起話來也怪怪的。
「媽媽.……」萱葉輕聲呼喚。
「嗯?什麼?」母親轉哭為笑望向萱葉。
很熟悉的感覺,萱葉的鼻尖有些發酸。
萱葉知道,母親問的「什麼」是她沒能聽清楚自己說了什麼。
母親總是這樣,明明聽不清,卻很喜歡聽人講話,只要有沒聽清楚的地方就會像這樣溫柔地笑著問「什麼」,直到聽清楚了為止。
一直如此,從來沒變過。
「媽媽,你太寵萱葉了,就像對小孩子一樣!」
父親有些無奈。
「什麼?」
「我說,媽媽太寵萱葉!就像小孩子!」
父親提高了音量。
「但系,本來久系嗨紙啊。」(「但是,本來就是孩子啊。」)
母親輕輕地撫摸著萱葉的腦袋。
媽媽真是的,明明我都已經……
萱葉有些迷惑,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的的確確是雙孩子的手,但說不上有什麼不對。
「真是的,這樣的教育,萱葉怎麼能成長成一個優秀的守林人啊!」
父親經常對我和母親這麼說,他似乎很希望我能繼承守林人這個職業。
「我會努力的!」
嗯?我為什麼會這麼說?好像小時候就是這麼說的。
沒錯,小時候就一直是這麼說的。
因為那時優秀的父親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我的言語、我的性格、我的夢想都是向著父親的。
「布橫!」(「不行!」)
母親也像是以往一樣,擋在了父親和我中間后又緊緊地抱住了我。
「萱葉以後,要當縹涼的醒娘。」(「萱葉以後,要當漂亮的新娘。」)
「是是是,那其實在當新娘之後也可以小小的考慮一下的嘛。」
父親很寵這個比他小的妻子,聽到妻子的反對態度立馬就變得很緩和。
他明明回著跟平常沒兩樣的話,但這次不一樣,雖然不太好形容,但就是有哪裡不對勁。
事到如今,我才大概明白。
或許是因為他那欣喜和失望交雜在一起的複雜表情,還有他默默拉下了袖子,遮住了那些被他當成了獎章的那一道一道又深又大的疤。
「布橫!」
「哈哈哈,不行就不行吧!」
父親笑著回答。
對了,小時候,他臉上無論什麼時候都一直掛著那種笑容,但在我的記憶里他就好像從來都沒有笑過一樣。
那份能將到削出來的鬼臉給蓋過去的爽朗笑容,到底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