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到底是女大不中留,她想。小姐還未真正出嫁,心裏便隻有太子一人,可這麽表現出來,卻不免讓人寒心。


  不過這也正常,誰叫在晉國,夫家便是女人的天呢?


  小姐心裏便已經這麽覺得,那她再怎麽說,也不過就是在她麵前給自己找不自在而已。


  於是惜楓隻笑了笑。


  “宮中送來的嫁衣已經到了,小姐要不要去試試?”


  周雙燕下意識點頭。


  點完頭後,她想起,突然出聲問道:“怎麽東西是送到阿娘這裏?不是該放在我的院子裏嗎?”


  這話說得尤其見外,饒是沉浸在思慮中的周氏,聽到這話也不免皺了眉。


  “怎得?他們送到我這裏,你便不放心了?我是你的親娘,還能要你的東西不成?”


  她問得鋒利。


  周雙燕怕她多想,連忙擺手:“怎麽會。我就是突然想到問問,阿娘千萬別多想。”


  但周氏既然已經這麽說了,那就是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裏。


  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算了。”


  惜楓正要上來打圓場,周氏便無力歎了聲:“去試衣服吧。”


  自有婆子上來領路。


  惜楓守在周氏身邊,沒有離開。


  “若是今日裏這麽懷疑我的是白鹿,我一點感覺都不會有。”周氏長長歎氣:“可懷疑我的,卻是我的嫡親女兒。我生她,養她,為她做了這麽多。現在這麽大年紀,還在為她的生活,領著我們周家走在一條不歸路上。我不想過她能感激,隻希望她能知道,我是她的親娘,我不會害她。”


  她抬起頭,看著惜楓。


  惜楓能清楚地看見,周氏鬢邊黯然叢生的白發,還有無論上多重的粉,眼角那裏都清楚露出的紋路。


  她老了。


  原來,無論再美的人,老了都會變成這副腐朽的模樣。


  周氏眼角微微泛紅:“你說,是不是女兒也和爹一樣?嚴鬆當年為了權勢,拋棄了我們母女二人。而現在,嚴鬆的女兒,為了尊榮,也要離開我。我隻是想被愛。惜楓你說,為什麽會這麽難呢?”


  “夫人.……”


  惜楓走上前來。


  “一切都會變好的。”她隻能這麽蒼白又無力地安慰她:“一切都會變好的。小姐以後一定會知道您的心,她隻是還沒有長大。”


  周氏臉上露出落寞的微笑。


  “你這話,說出來自己都不信吧?”她笑笑:“當年也是,你也安慰我。嚴鬆會回來的,可現在,他的女兒都要嫁人了。他也照樣沒有回來。是我的,就永遠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永遠強求不得。”


  “像我這樣的,也許死在金銀堆中,才是我最後的歸宿。”


  她的目光沒有焦距,散亂地落在外麵。


  “什麽真心,什麽假意,統統不如摸到手裏的銀子來得真實。丈夫、女兒,這種常人唾手可得的,在我這裏,就是命中注定得不到的。”


  “夫人.……”


  惜楓麵露難色,每到這時候,她便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但周氏卻早已清楚,惜楓要對她說什麽。


  “你不用說了。我原本就決定,等懷王一事了結之後,我便出家算了。前些天,你也聽到了,寶音寺的師父是怎麽解簽的。他說我與佛有緣呢!”


  她麵帶笑意,眼中卻寂然一片。


  “那是那師父渾說的啊!”


  惜楓連忙打斷她:“他們準是想讓夫人多捐些香油錢,這才這麽說的。要我說,您還是且寬寬心。什麽出家不出家的,您要真走了,那家主有多難過。他可隻有您一個親人!”


  周家家主是周氏親弟,單名一個燁字。


  自從兩年前妻家一族涉入秦王謀反一事之後,便從此孤家寡人一個。再也沒有嫁娶過。


  可想起他,周氏也隻是搖頭。


  “阿燁怕是也在恨我。若不是當初我透露出消息,芝園也不會沒了性命。他心中,怕是也在責怪我這個姐姐。”


  “怎麽會?”


  惜楓還想再說,周氏已經無力。她擺手:“你退下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說完,她閉上眼睛,竟是就此拒絕交流的意思。


  見此,惜楓也不好再說什麽。她重重歎了,轉身離開了屋子。


  在她走後,周氏睜開眼,她的目光落在旁邊的茶盞上,沉寂一片。
……

  李瓊帶著五百兩的銀票上了路。


  幸好這五百兩的銀票沒有做記號,他順利在一家銀號中換到四錠一百兩的元寶,還有一錠五十兩的並一些散銀。隨後,他離開安京,起身往南邊趕路。


  秦王給他留下的活路,乃是當初他出宮去軍中曆練時,結識到的至交好友,白元虎。


  現在他官至鎮南將軍,與懷王齊名,一南一西,保衛晉國西南兩地的疆土。


  李瓊其實不確定,白元虎在見到他後,是不是會真按照父親所說,無條件幫助他。畢竟兩人在十幾年前的確是至交好友,但這十幾年裏,他卻從未在秦王府見過這位白將軍。


  甚至直到父親臨死前,他才知道,原來他與白元虎將軍,還有過這麽一段淵源。


  所以對於投奔他一事,李瓊其實是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若是能成,那便成了。若是不成,那也隻能說明,他命中沒有這個福氣。到時是生是死,就全憑老天決斷。


  這是一條沒有結果的不歸路。


  但李瓊走得義無反顧。
……

  四月初七,宜嫁娶。


  天還未亮的時候,宮中來的妝人便入了周府。由於周雙燕還未入白家的家譜,所以本質上她不算是白家人,在婚禮當天,還是要從周家出門。


  白鹿被銀鉤伺候著洗漱,她們可以略微遲一些。因為這趟入宮,她隻是去學規矩的。與星暉的婚禮,要等到五月初七。


  就是這般延遲了一個月的時間,宮中還是倉促著準備的,各方各麵的用儀,都沒法像周雙燕的婚禮那般完善。


  銀鉤擔心她因此心中生了不快,所以從不敢在她麵前提起,關於這場婚禮的情況。


  但白鹿不是這般小氣的人。


  好的東西她見得多了,這隻不過是些做給外人看的樣子,她還不至於將它耿耿於懷地記在心中。


  況且,對於和星暉成親。


  白鹿現在心中依舊有些不真實感。


  怎麽可能呢?

  她想,怎麽最後她會嫁給星暉這個混小子兼二世祖呢?他們兩人在一塊可以說是臭味相投,做朋友的話,雙方都是極好的搭配。但一旦成親,就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更何況,她和星暉實在是太熟了。以至於,要是與他成親的話.……

  白鹿不願相信,但事實就擺在麵前,容不得她不信。


  “小姐,咱們該啟程了。”


  銀鉤在旁邊提醒了一聲。


  白鹿恍然回神。


  她點點頭:“好,你將紅玉叫過來。”


  銀鉤應了聲,出去將紅玉叫進來。這回進宮,她是不能陪著進去的。白曆青不放心她是一方麵,畢竟銀鉤不是白家的人。而另一方麵,以銀鉤的身份,她也不可能選擇主動進宮。


  進宮的話,與桂嬸傳遞消息就沒有以往那麽方便。而且,若是在宮中出了差錯,哪怕想出來,也要經過重重關卡,實在是太過困難。


  初四當天,她回過一趟和風居。


  桂嬸與她合計了會,最終還是決定,讓銀鉤繼續潛伏在白府。


  進宮這回事,她還是別摻和比較好。


  這是最為穩妥的法子。


  可白鹿不清楚她的真實身份,聽到她說不能隨著自己進宮,她還是表現出一些可惜的神色。


  “我總是覺得你做事穩妥些,紅玉雖然也不錯,但用著總歸不如你順手。”


  在等著時辰的時候,她低聲說了一句。


  銀鉤聽到了,嘴角邊微微抿出一絲笑意。


  “小姐,我們總是要分離的。”在這種時候,沒準這一麵便是她們兩人能見的最後一麵,銀鉤不免多說了幾句:“人與人之間都是這樣。有人路過,聊得投機,那會在相攜一段後離開;而若是聊得不投機,便會吵上一架後分道揚鑣。銀鉤覺得您這人很好,所以願意在這段時間裏好好伺候您。但現在,已經到了我們兩個該分別的時候了。”


  這話說得通透。


  白鹿一時間聽得有些出神。


  她抬頭看向銀鉤,忽然覺得這姑娘灑脫得不像是個晉國的女人。從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起,她見多了伏低做小,把丈夫當做天的女人。久而久之地,自己竟然也漸漸被同化,變成了這副沒有用的模樣,幾乎就要忘記,原本自己也該像她一樣。


  即使看不開,但也應該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灑脫人。


  沒想到,銀鉤活出了她放棄的模樣,現在卻又讓她心生羨慕。


  接下裏的劇情很平常。


  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周雙燕順利上了馬車,順利地嫁給了她心中一直喜歡的李沐風,順利地接過印璽成了李沐風名正言順的妻子。令周家這一世代經商的商族,頭一回在眾多貴族堆裏抬起頭來。


  一切順理成章地巧合。


  可這巧合卻又無比合情合理。


  白鹿作為觀禮的一方,見到周雙燕半掩在羽扇之下嬌麗的麵容,忽然有些出神。


  很多事都是這樣,一旦與自己扯上了關係,就沒有人再能以平常心去對待。


  她會像個稱職的阿姐一樣祝福她,卻不能衷心。因為總有些八卦的人,會時不時地將眼神落在她殘廢的雙腿還有高台上那個豐神俊朗的太子李沐風身上。


  白鹿不是個無私的聖母。


  她會自私,會因為其他人看她有色的目光,覺得難堪,會覺得自己就像那隻公然被耍猴戲的猴子一樣。所以在周雙燕朝她看過來時,隻能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十分僵硬。


  她臉上原本甜蜜的笑容一頓。


  若不是所有人都看著,隻怕周雙燕便再也走不下去這個風光無比的流程。


  白鹿也知道這是自己失態了。


  她連忙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笑得和其他前來觀禮的貴族一般,畢竟這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大禮持續了三個時辰。


  白鹿到底體弱,在大禮進行到最後一段交換印鑒的階段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撐不住,隻能伸手拉拉紅玉的衣袖。


  “我眼前有些暈。”


  若是銀鉤,此刻心中已經有了最好的離開方案。但紅玉也是頭一次見識這麽宏大的典禮,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又該從哪裏離開,才能不惹人注意。


  她額上滲出細微的汗珠,眼見是十分緊張。


  白鹿眼中不由得露出些許失望的表情。


  “算了。等結束後,我們再走吧。”


  她忍著眼前的眩暈,撐著身體轉回去。


  紅玉慚愧低頭,隻覺得是自己沒用,不會處理事情,這才讓小姐在這裏受苦。


  但其實,白鹿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裏。


  她隻是覺得身體難受而已。


  若是這時候,她身邊的人都能幫上忙,那自然是好的。但若是幫不上,也沒什麽。就像現在,紅玉跟著她,見識過最大的場麵也不過是幾個貴女之間的詩會,在這種情況下,她不曉得如何處理也是正常的。


  但每當,也是這種時候,她就會格外想念貼心的銀鉤,還有什麽都能處理好的瓊玉。


  他們兩人仿佛是萬能的,好像世界上就沒有什麽能難得住他們兩個的東西。白鹿在心中想著,隻覺得眼前的眩暈感越發地嚴重了。


  不過也好。


  她心中放鬆了些,就算她暈過去,場麵也不會太過難看。頂多,眾人隻會覺得她是睡著了而已。


  這也是作為一個殘廢的好處。


  她自暴自棄地想。


  而這時,站在高台側邊的星暉卻朝這裏看過來。


  他敏銳地察覺到白鹿應該是出了什麽事,但現在的情況,他也不能貿然離開,免得場麵變得太過難看。雖然並不喜歡李沐風裝模作樣的樣子,但他也不是那種會專挑這種事時候挑事的小人。


  星暉想了想,轉頭小聲吩咐身後的親衛耿北。


  “你找個宮女,去看看白小姐出了什麽事。若是不方便,就讓人先把她帶出去。”


  耿北收到命令,低聲應了之後,便轉身離開了高台。


  裴曆青注意到星暉的異樣,不由得轉頭看了過來。在發現星暉若有所思的神色之後,他心中暗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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