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離兩側
看他這反應, 謝景行大抵知道他看到了哪一段記憶了, 頓時一僵,竟然有些無法麵對。
他的回護與偏寵, 永遠藏在那張公正無私的假麵之下,卻始終未曾出口。別說世人,就連殷無極也未曾發現, 咬牙切齒地認為他冷心冷肺,連一絲溫情都欠奉。
他藏得太好, 太深。
明明居於理應避嫌的師尊之位,卻讓天下人信了“聖人嫉惡如仇”的鬼話,以為他大義滅親,麵對親傳徒弟也從不手軟,不留情麵。
他雖然不是什麽矯情的人,但也對當年與徒弟雙修的事情如鯁在喉。他一度陷入自我厭惡,竟讓徒弟對自己有不切實際的欲望, 甚至還寬縱了他,滿足了他荒唐的妄念。
重生一次, 他不提。殷無極也不常提起。每次以此刺激他, 他也隻是故作不在意,或是用犀利或諷刺的言辭懟回去,對方也看不出異樣,隻道他無情無義, 連曾經的癡纏也能算計利弊得失, 隻要有益, 便可利用。
魔不如仙門禁欲,他們向來任性妄為,想要得到的東西,用盡手段都會得手。可殷無極卻不一樣,他像是守著礦藏的龍,盤踞其上,不讓旁人碰,卻也扼死了自己的脖頸。
他不敢碰。
他怕。
謝景行思量罷了,知他嘴上說的瘋,卻還是保有克製與分寸。便長歎一聲,心中雖有不忍,卻想到自己現在雖非仙門魁首,卻是“聖人弟子”,儒門,甚至儒道都與自己息息相關。若是在這個時間爆出與魔君關係異常,便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他身不由己。
也從未卸下枷鎖,真正屬於自己過。
帝尊蹙眉,見他遲遲未曾回話,似乎預料到了他的選擇,神色一時凝凍。
謝景行自知對他苛刻,於是回避他的眼神,點漆一樣的眼眸中泛過一絲漣漪,卻刹那間平靜如同冰麵。
殷無極淡淡地道:“就是被我知曉了,你也不肯承認?發自內心地說幾句軟話,對你來說就那麽難嗎?”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謝景行抬起眼,黑曜石一樣的眼眸幽幽沉沉,凝視著他,道:“我不欲為自己辯解,我確實關了你百年。你知道了我的苦衷,就能改變這個事實嗎?”
殷無極笑了,帶著些悲涼的意味:“你當真吝嗇至此?”
謝景行卻道:“關押你並不是我個人的決定,而是仙門斡旋的結果,原判是……消滅神魂。”他哽了一下,似乎有些說不下去,卻刻意冷峻地繼續道:“你雖然被擒,魔門受到重創,但屬下皆對你忠心耿耿,若是仙門擅自處刑,便會徹底破壞平衡,招來瘋狂報複,於是我提議,將你囚於九幽,我若在世一日,你便不可能脫出,若是你再犯下什麽過錯,後果由我一人承擔。”
他說的輕描淡寫,卻將自己為之付出的心血隱去。
他押上了什麽,許諾了什麽,殷無極才能堪堪保住一命。
他若不說,也隻有同為聖人的道祖、佛宗知曉。
連儒門三相也不知其因果。
殷無極看著他的臉色,神色陰鬱。
他就是知道了又如何?謝景行這些日子待他溫柔又如何?一旦涉及紅線,對方便會冷冷地退回去,勒令他,嗬斥他,要他不可逾越。
饒是帝尊橫絕天下,無人可敵。
卻永遠在他麵前一敗塗地。
謝景行見他神色陰沉暴烈,知他喜怒變化極快,不宜在此時繼續觸怒他。
但是無奈殷無極所問之事,一涉儒門,二涉仙門,皆是他的責任,他若是允了他無法無天,以殷無極的個性,當真敢把天掀了給他看。
他於是歎道:“別崖。”他終於軟了點態度,溫聲道:“不要讓我為難,好不好?”
謝景行說到這裏,苦笑。
這非規勸,也非挽救。
而是逼迫。
而他也隻有這樣,去束縛他,去勒令他。
從為人師表的角度來說,簡直讓人不齒。
殷無極的臉色變了幾變,時而冷如寒雨,時而陰惻如風,暴戾與冷酷在他緋色的眼底來回流轉,仿佛在壓抑什麽。魔氣不穩,屋內的茶壺杯盞皆在顫抖,發出碰撞的脆響。連盆景也轉瞬間枯萎,化為飛灰。
殷無極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會聽?”然後掃過他的狀態,不無惡意地道:“你重傷未愈,若是我走了,你當真能應付接下來的事情?”
謝景行起身,長發披散在肩上,神色蒼白倦怠,卻是合了眼眸,卻不肯與殷無極多說。
他修為盡散後重生,一身病骨,神魂殘缺,又頻繁透支自己,雖有三千多年的閱曆傍身,頂著聖人弟子的虛名,但真正可依靠的,也隻有一個殷無極。
可他不會祈求,不會挽留。
若他願意留下,便罷了,若是認識到他是這樣一個人,心灰意冷,不再認他這個師父,要回他的魔洲,他也覺得理所當然。
殷無極又是氣的一哽。
他這般威脅,謝景行都不肯認輸,分明是吃準了他不可能走。
於是口不擇言,一拂袖便要往外走,氣惱道:“好、好,我現在就去找你的殘魂,我去問他!看他會不會像你這般倔。”
方才一副隨他便模樣的謝景行卻陡然睜眼,眸光如星月,竟是不自覺地帶上幾分寒意。
“給我回來!”謝景行冷聲道:“你還想挨一劍是不是?”
“你不高興了。”殷無極終於聽到他聲線裏明顯的波動,側頭回望,微微笑了,他追問:“你為何惱了?不是隨我去留麽?怎麽,又變了?”
“……”
“你怕了,謝先生。”殷無極費盡周折,終於打碎了他一點點的防禦,撬出了一兩點真實的情緒。他於是笑了,道:“你怕我當真離開你,不認你了,對不對?”
*
陸機正坐在院內,輕搖折扇,看著那圍攏私塾的一圈竹林。布置之人,將奇門八卦用的極為巧妙,必定是其中大家。他腿部經脈方才通暢,正在運轉魔功,逐步恢複進入紅塵卷中就被法則暫封的修為,幾日前那不堪狼狽的模樣,就像是鏡中花,水中月,從他身上悄無聲息地隱去了。
他又是那個文采風流的書生,運籌帷幄的魔門軍師,臨泰山將崩也不變色……
等等!這讓房子都在輕顫的魔氣,陛下又在搞什麽鬼?
陸機本在描摹竹子,卻下筆一歪,失手暈染了紙麵。
魔氣溢散,幾乎漫入院中,連天色也一時間變了變。
卻見本應在照顧謝景行的殷無極被直接趕了出來,半扇衣袖被劍氣劃開,本應當慍怒的魔道帝尊麵色卻如雪霽雲消,含著笑,大踏步出了屋內。他的發絲有些淩亂,容貌更是倜儻風流,像是方才占了什麽便宜一樣。
陸機:“……”帝尊真的像是闖了深閨,偷香出來的風流浪子。
我就不明白你們這到底是什麽情趣。
殷無極輕咳一聲,將那明顯愉悅的神情一收,頗為矜持地瞥了他一眼,問道:“可有收獲?”
陸機道:“根據目前的情報,初步弄清楚了幾點。一是紅塵卷的規則,一旦進入其中世界,無論修為高低,皆會為法則所束,記憶與狀態會強行退回至一個重要的轉折點,重新經曆一番不願麵對的過去,唯有想起後,才會解封。第二,是現在的時間,乃是烏國滅國前後,昨日,跪宮門的儒生被抄斬,夜晚的怨氣已經凝聚到可以衝擊院門了,看來這竹林陣法也無法堅持太久。”他頓了頓,又遲疑道:“昨日之怨鬼照例被斬殺,應當是聖人之魂所為,正因他的存在,我們進入接近十日,也未曾發生血案。”
“何時進入下個階段?”殷無極問道。
“陛下可知這烏國的結局?”
“王都化為死城,繼而被商滅國,吞並。”
“這禍國三道,所布陣法,不是升仙,而是為了養蠱。”陸機緩緩道:“整座城池,包括我等,都是他們所養的蠱蟲……”隨即,他輕笑一聲,“是想等我們廝殺至隻剩一人嗎?”
“不會,這是他的紅塵卷,即使被人為修改過規則,也不會殺人。”殷無極卻道:“他的魂魄夜間遊蕩,便是行管理之事,將一切意料之外的事物抹除,不至害人。”
“但是聖人的魂魄,隻有一個啊。”陸機歎了口氣,眸中帶了隱憂之色道:“若是人越死越多,這怨氣豈不是要遍布城內,他就是再強,怎樣能除的盡?”
殷無極不答,似乎在沉吟。
陸機也是個文人,對聖人自然是敬仰大於敵意。即使對方是前任仙門魁首。他思慮再三,道:“陛下,您陪著謝先生,我去尋聖人魂魄,助他一二?”
殷無極側眼望向他,陸機正襟危坐,一副我絕無私心的模樣,眼觀鼻鼻觀心,卻聽到他家陛下冷哼一聲,陰惻惻道:“你別以為我不明白你的用意。”
陸機表情凝凍了一下,硬著頭皮道:“那可是聖人啊,天下讀書人的終極夢想,陛下您……曾遊學於他的門下,在下卻沒這麽好的機會,就是瞧上一眼,說上一兩句話,也是頗有助益的。”
“不許。”殷無極淡淡地道:“你有何不懂,大可以問我。”
“這不一樣。”陸機被他這堅定又護食的態度搞的沒法,隻差指天誓日說自己沒有二心。
病書生唉聲歎氣,垂頭喪氣地問道:“陛下,那我不去,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殷無極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說。”
陸機:“謝先生身上的魔種,是什麽意思?”
殷無極笑了,道:“你猜。”
陸機與殷無極亦臣亦友,他端起威嚴時,他自然不會逾越,但是明顯陛下心情好,他也不會放過八卦的機會,而是用折扇指了指屋內,問道:“那聖人與聖人弟子,您更喜歡誰?”
在殷無極身邊時日越長,越能感覺出他對早已故去的聖人懷有怎樣的執念。
聖人謝衍,是他的逆鱗,是他的軟肋。
是他的求不得。
而謝景行的出現,卻讓陸機感覺到茫然,以他對殷無極的了解,他並非輕易變心之人,於是也屢次懷疑,陛下對聖人不過是對師尊的尊敬愛重,是對授業恩師的懷念。
可是就在聖人謝衍的殘魂出現時,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陛下的眼神,幾乎燃燒著。
那分明與望著謝景行的時候,一模一樣。
陸機十分了解他們的陛下。
他從來厭惡兩麵,亦然有自己的執念與決絕,是斷然不可能將心撕成兩半,愛上不同的人的。
陸機何等聰明玲瓏,他之前雖一時沒想透,此時卻已經有了猜想。
他道:“謝景行,就是聖……”
殷無極卻單手掐了訣,在他話音即將落下時,封了他的口。
他低聲笑道:“有猜想可以,但是話不可以亂說。”
他知道,謝景行對自己的身份緘口不言,連儒門三相都不肯告訴,定是有緣由。他曾指向天道,暗示過一二,示意知曉此事,會給他與知情者帶來麻煩,於是殷無極便半路禁了陸機的言。
陸機聰明地閉嘴了,示意自己會爛在肚子裏,讓殷無極解了法術。
“陛下,我有點亂……”陸機的神情一時間極為複雜,又是恍惚,又是震驚,又是莫名其妙的喜悅。他知道,殷無極此舉便是默認的意思,卻又勒令他守口如瓶,連說出口都是禁忌,於是語焉不詳地道:“所以您這是……要,要把他帶回魔宮?”
魔門軍師一改之前痛斥陛下沉迷美色誤事的態度,開始殷切期待了。
“陛下,臣覺得完全可以有啊,在我們實行計劃後,就這樣劫人,我們接應——”
“閉嘴。”殷無極瞥了他一眼,輕哼道:“吾自有主張,你若是敢亂講……”
陸機摸了一下鼻子,起身,衣袂流風,神情卻輕快起來,笑著拱了拱手:“臣不敢,臣告退,還有情報要收集。”然後向他挑了挑眉,笑吟吟地走了。
殷無極坐在院內吹著冬日的寒風,卻是始終支著下頜,守在院內,不離兩側。
謝景行惱了,把他趕了出來,與他單方麵冷戰。
帝尊卻毫不在意。
光是知道“他重視我”這一點,就足以點亮他灰暗的漫長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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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取得階段性進展,至少帝尊安心了一點,覺得自己不是可有可無的了,本來怒的要死,又轉怒為喜,一臉春風得意。
謝景行和徒弟鬧別扭時冷的要死,對方一提,那我去找你的殘魂,就端不住了,醋的啊,就差說我才是本體你還想往哪去?
陸機:我懷疑……
帝尊:你閉嘴。
陸機秒懂且知趣告退:好的我懂了,陛下你加油把人娶回來,我要追愛豆!
為了不給景行惹事帝尊非常謹慎了。
打個預防針,這篇文現在已經在無綱裸奔了,因為世界觀很大,所以篇幅很長。也許哪天寫沒愛了會完結,但是就目前來說,不會迅速完結,加上三次元挺忙,追文要有應對持久戰+緣更的覺悟√
cp,人物,故事,會有很多的支線,不像單元故事一樣結構嚴密,看著一氣嗬成,可能有時節奏會顯得非常慢,篇幅極長,感情線、cp支線、配角故事、背景設定……會有很多。而且作者已經不講究結構與起承轉合了,隻是在寫故事而已。如果喜歡這段師徒絕戀,並且可以接受以上,就可以慢慢的追啦。
這篇的定位不是快餐小甜餅甜甜甜,會有虐,有刀,甚至可能有配角人物死亡預警,不過不搞cp欺詐,主要cp是HE,沒有一體雙魂,絕對1v1。
秉持著寫cp就要寫精的主旨,我決定寫一段曠世師徒仙魔絕戀(什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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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宇 2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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