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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庭叩

  落日沉進西方的空裏,照耀出一片紫紅色的火燒雲,陸銘站在一片金色的麥田前,看著長風掀起陣陣麥浪。他曾經在文川的一本書裏看到過這樣的插圖,他知道這是秋的風景。


  麥田中流淌出一條溪,溪水十分清澈,能看到河床堆積的鵝卵石。陸銘走到溪水旁,脫掉涼鞋,心翼翼的踩進水裏。清冽的河水漫過他的腳踝,他感到愜意極了。溪順著山坡向下流去,路過一株巨大的榕樹後拐了個彎,他看到奶奶、文川、鳳珍以及他們的家人在榕樹下乘涼,鳳珍追打著文川跑進了河裏,兩個人笑罵著互相潑水。


  微風把這幅溫馨的畫麵送進了他的眼裏,掃去了他所有的憂慮,他開心的踢著河水,卻見到一串黑色的液體從腳尖飛起,劃過一道弧線砸向了水麵,他低頭一看,發現身後的河水像湧入了墨汁變成了黑色,他趕緊跳到岸上。黑色的河水從上遊流下,所經過的麥田大麵積焦枯,兩邊的泥岸上冒出一條條粗黑的煙,像黑貓的尾巴,插在泥濘的土地裏,不停的甩動。河水突然洶湧起來,如一群黑色的野馬朝山坡下奔騰而去。


  陸銘朝榕樹的方向望去,樹下空無一人,他們全都跑進了河裏,手牽著手,圍成一個圈踩著水跳舞,鳳珍和文川被圍在圈裏。看到這一幕,陸銘既困惑又擔心,他顧不上穿鞋拔腿就要跑,可雙腿仿佛陷進沼澤裏使不上力氣,既然跑不動,那就大喊,陸銘心想,可是嘴張開了,聲音卻出不來,嗓子像讓狼爪子掏了去。他眼睜睜的看著腐化著大地的黑河以摧枯拉朽之勢向他最親的人們攻去……


  陸銘身子抽動了一下醒了過來,他抬起印紅的額頭,發覺左胳膊被壓的麻木了。鳳珍和文川坐在桌子另外兩側,一個側著臉壓著胳膊,一個仰著臉靠在椅子背上。炕上躺著五個人,不知道睡醒沒,窗外的空劃了個身露出蒼白的肚皮,東屋房間傳來座鍾的鍾聲,一共敲了五下。


  文川被鍾聲叫醒,坐直了身子,陸銘示意他點動靜別吵醒鳳珍,轉過頭才發現鳳珍睜著眼睛,似乎一宿沒睡。


  見他們都醒了,陸銘站起來走到炕邊,又叫了一次炕上的人,依然徒勞無功。


  “我還以為是一場夢。”鳳珍有氣無力的。


  屋裏壓入一陣沉默,白噪聲格外刺耳。突然,隨著一聲凳子腿搓過磚地的吱紐響動,文川站了起來,他三步並兩步衝到炕前,扶起丁閔的後背,使勁搖晃她的身體,聲嘶力竭的喊著媽媽醒醒!


  陸銘沒有阻止文川,隻是滿臉痛苦的看著他,但遺憾的是,丁閔還是沒有醒來,文川徹底失去了希望,扶著她躺下了。不管哪個季節,清晨總是冷清和清冷的,這段時間能把人的情緒襯托的更加清晰,思鄉的人會更想家,失戀的人會更痛苦。陸銘預感到自己的情緒也瀕臨崩潰,於是立刻開口與他倆交流,分散注意力。


  “咱們這樣下去也無濟於事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清了清嗓子繼續:“肯定有辦法叫醒他們!咱們必須得趕緊行動去找,不然這樣下去他們餓也餓死了。”


  “的對。”鳳珍也強打起精神,盯著文川道:“事情發生了肯定有原因,隻要找到原因就能找到解決辦法。光哭隻會浪費時間。”


  文川止住眼淚,咧著嘴點點頭。


  陸銘坐到文川旁邊,盡量擺出事情明顯有解決餘地的口吻道:“我們一會先出去轉轉,看看是不是其他人也都這樣,如果是,我們就得想辦法聯係外村人。”


  鳳珍分析道:“那二十三個堡估計指望不上,我們不知道它們在哪,離我們有多遠,順著海岸線這麽找的話太費時間,隻怕咱們有去無回,把自己餓死了,也耽誤救大家。”


  “常人的村子呢?”陸銘問。


  “隻有司責會有辦法聯係他們,通過盾空牆,但隻有知道密語的人才能穿過,密語是自己設的,書裏不可能寫,袁碩肯定也經常更換。”文川,他的情緒逐漸平複下來。


  “這麽我們與外界隔絕了?”


  “我們一直與外界隔絕!”


  又是一陣沉默,陸銘覺得自己已經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再也偽裝不出堅強的樣子了。


  文川側過頭,看著炕上的家人們:“我有一個辦法。雖然不能叫醒他們,但是能保住他們的生命。”


  “趕緊。”他倆催促道。


  “美人石。”文川解釋道,“也就是蛇皮老婦的糞便。它除了能讓屍體百年不腐,在醫學上也用來延緩昏迷者的生命。所以隻要我們能找到它,塞進他們嘴裏,就能暫時保住他們,也能給我們爭取相當長的時間。”


  “太好了!”像長途跋涉的沙漠旅人看到了泉水,陸銘兩眼放光。


  “可是去哪找呢?”鳳珍問,剛問完自己便想到了答案,激動的:“豐在及的嘴裏!”


  “隻有一塊。”陸銘,“弄碎還管用嗎?”


  “不行。書上美人石是成個兒出來的,內部物質被破壞會失效。它百年不腐也是虛數,並且是對屍體而言,對昏迷者也就保個六七年,豐在即那塊含了好幾十年了,對活人已經不管用了。”


  “那怎麽辦啊?目前就知道這一塊啊!”鳳珍的表情又暗淡下去。


  陸銘卻露出一臉驚喜,他看了看鳳珍,又轉過頭去看文川,文川顯然也想到了解決方法,衝鳳珍歪了歪頭。


  “用你的殺手鐧啊!”陸銘對她。


  就在鳳珍恍然大悟的那一刻,她用餘光瞄到了一些異樣,偏過頭一看,隻見床上的五個人身子一同挺起,背朝她坐了起來。灰色的晨光爬進窗戶,裁剪出五個人僵直的背影,那一瞬間,鳳珍即激動又恐懼。


  “媽!”


  文川嚇得抬起屁股,失聲大叫。


  “爸?”他又補了一句。


  隻有陸銘最沉著,他踩到炕上繞到莊念禾麵前,發現她睜著眼睛,但目光呆滯,黝黑的臉被晨光映的發青,胸口在平穩的起伏,其他人也是如此。


  “奶奶!”陸銘叫著她,在她眼前揮手,晃動她的胳膊,結果依然是徒勞一場。像飄進來一個充滿希望的氣泡,轉瞬碎成泡影。文川經不住打擊,再度崩潰,抱著丁閔哭成了六七歲的孩子。鳳珍也忍不住悲傷,邊哭邊讓文川閉嘴。


  幾分鍾後,鳳珍冷靜下來,她把那兩個男生從炕上拽回到桌子邊上,想繼續剛才的話題,可他們剛坐下,炕上的五個人再次有了動靜。


  他們一齊轉過身子,兩腿搭在炕邊上。兩個男的站起來弓著腰,雙手捧著空氣,拍在臉上揉搓,是洗臉的動作。女的則麵帶笑容,直視前方,似乎是在照鏡子,做出像梳頭、拍粉的舉動。


  完畢後,他們全都站在了地上,去穿並不存在的鞋,然後甩著胳膊,向屋外走去。


  桌旁的三個人目瞪口呆,在他們離開屋後連忙跟了上去。走進胡同時,他們看見左鄰右裏也有人走出來,他們的神態和舉動都和自己家人相似,陸銘試著招喊他們,結果一樣。


  “他們這是要去哪嗎?”文川問。


  “跟著就對了。”鳳珍。


  他們跟在家人後麵來到了大街上,從胡同裏走來越來越多的人,湧上了街道,他們方向一致,沒有造成擁擠,當逐漸壯大的人群拐向通往海灘的道路時,一個不好的預感給陸銘當頭一棒。


  “他們要去海邊?”他驚恐的。


  “集體自殺?”文川大叫,連忙衝上前去,攔腰抱住他的父母。


  鳳珍和陸銘也趕緊上前阻擋,可這五個人中就算是最瘦弱的莊念禾,闊步前進的也十分堅定。她像一尊可以活動的銅像,任憑陸銘怎麽努力,也絲毫影響不了她的步伐。就這樣,這三個人幾乎是被他們五個人拖著來到了海邊。萬幸的是,他們停在沙灘上,沒有一個人邁進海裏。陸銘他們被夾在人群中間,他們鬆開自己的家人,緊張的環視著周圍,誰也沒有再問諸如“他們在幹嘛”這樣的廢話,彼此心知肚明這詭異的現象是他們誰都見所未見的。


  稀稀拉拉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最後一撥人站定在海灘上時,全村的人集合到位了,數千張嘴此刻竟然傳不出一點人聲,這場麵也是前所未有的。相比之下,海風和潮水顯得更歡騰了,風吹著人們的連蓬衣刷刷作響,浪潮衝上沙灘,衝刷著前排人們的腿。


  文川離開家人,走在人群中四處查看,他看到了很多熟麵孔。有印先生,史校長以及他的同學,他們全都像被抽走了靈魂,目光呆滯的望著大海的方向。一轉身,他又看到了一個人,是金占強,刹那間,文川清楚的意識到被悲傷和恐懼填滿的胸膛裏開辟出了一條仇恨的路——他想抽他兩個耳光!可是緊跟著的念頭是:如果他能被抽醒該多好!

  就在文川胡思亂想的時候,人們又出現了動靜,從離海最近的人開始,他們一排一排的跪了下去,仿佛編排著某種舞蹈或者儀式。當而他們的身體如同多米諾骨牌般落下去後,人群中顯露出三個站立著的不知所措的人。


  跪下的人們雙膝並攏,手掌朝下,拇指、食指相對構出一個三角形,額頭貼在上麵。這是祥河村傳統禮節中最大的跪拜禮——庭叩,一般用於祭海、祭祖或者極為鄭重的謝罪等場合。


  “咱們是不是也得……跪下啊?”鳳珍一頭霧水,疑惑的看著他倆,卻看見陸銘朝大海跑去,她和文川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也跟了上去。


  原來第一排的人跪下後,撲上岸的潮水淹沒了他們的臉,很容易窒息。三人合力將他們一個一個拖到後麵。索性靜止的他們並沒有銅像似的重量,他們很快將前排的人都拖進了安全地帶。


  這個時候,陸銘才發現大海的異樣。


  那是一種墨汁般濃稠的黑色,對比之下,浪尖翻騰的泡沫像雪花一樣潔白。黑色的海水讓他想起了夢裏的黑色河流。


  “海水一直是這麽黑嗎?”文川順著陸銘凝望的方向,看到了同樣的問題。


  “不是。”鳳珍搖搖頭。。


  “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陸銘答道,“但我知道我們必須得快點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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