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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石井之下

  鳳珍一躍而起,撲倒在文川身上,火車擦著她的鞋底呼嘯而過。


  三人像三隻剛剛逃過獅群圍剿的瞪羚,伏在草叢中顫抖著。過了好一會,驚魂甫定的文川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幹癟的笑聲摻進寂靜的空穀裏格外刺耳。


  “腿怎麽樣?”陸銘跨過鐵軌,走到他倆身邊。


  鳳珍左腿的迎麵骨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流出來的血液已經風幹,糊在傷口上。


  “不要緊,不流了。”鳳珍按了按傷口周圍的皮膚,“看著嚇人,其實不深,咱們抓緊吧。”完她站起來,在他倆麵前走了兩圈,似乎真沒大礙。


  “那是什麽東西?”陸銘問文川。


  文川搖搖頭,表示沒在書本裏遇到過。


  三人沿著鐵軌心翼翼的往回走,一有風吹草動就往草叢裏竄。當他們返回鐵路拐點時,發現火車已經路過這裏,停在了前麵的空地上,空地蓋著一層煤灰,離鐵路不遠處還有一口很大的石井。


  它靜止了,頭頂沒有噴煙,渾身上下失去了聲息。


  他們還是不敢靠近,迂回進一條比較遠的胡同裏,打算先觀察它一陣,就在這時,陸銘和文川分別有了新發現。


  文川從胡同口看到村子外麵又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深淵,裏麵煙霧翻卷,像漂浮在海裏的灰白色的頭發。他們心的探出身子向兩邊望去,滿眼絕望,這裏像是一座汪洋中的孤島。


  陸銘預感到文川的淚腺即將崩裂,這時一片煙霧垂下,他看到深淵灰白的底色上橫出一條細長的線,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條吊橋。


  他趕緊把這一線生機指給他們看。吊橋的長度無法用肉眼衡量,一頭伸進朦朧的際,一頭拴著村子。


  他們跑向那裏,中途又遇到一口井,沒有井沿,陸銘差點衝進去,還好被鳳珍及時拽住。三人繞過井口,又向前跑了一段路,在兩扇拴著鐵鏈的鐵門前停了下來,吊橋被擋在後麵。陸銘看到鐵門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它和孵化室的鐵門很像,都朝外拱出一定的角度,像血肉殘淨的骷髏頭裸露的一口齙牙。


  他拿起鏈條端詳了一圈,發現這條鐵鏈也沒有鎖頭,他看到每一個鐵扣上麵都刻著一行字:禁錮惡靈之法鏈。


  他猛的抬起頭,腦筋像淆幻唄一樣轉動起來,馬上就要想到什麽時,鳳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扭過頭去,看見他倆驚恐的側臉。


  陸銘立刻朝身後看去。光線陰沉的村落裏,房屋門口、路邊上、草叢中豎著一個個白森森的人影,他們穿著白色的長袍,臉上帶著白色的麵具,隻露著一雙眼睛,烏黑的油頭梳到腦後,脖子和手臂袒露在外麵,灰褐色的皮膚像幹了很久的石灰。


  他們正透過麵具上的眼洞盯著他們三個。


  一聲異響從火車方向傳來,聽上去像氣球撒氣的聲音,戴麵具的人緩緩的把身子轉向那裏,一步一定的走了過去。


  嚓——嚓——嚓——


  村落裏布滿了草叢搖動的聲響,節奏一致。


  “我記得這個聲音!”鳳珍點著太陽穴低聲道。


  “跟過去。”


  他們躲在一堵破敗的矮牆後麵偷偷觀察,白衣人群匯聚到火車旁,排成了兩個方陣,夾道對著火車頭上的一扇門。


  不知哪裏飄來一陣輕快的琴瑟鳴響,聽上去很歡樂。一條條白色的綢緞憑空出現,披掛在土坯房的門窗上,深淵裏的霧翻卷到村子裏,遠遠的圍住空地,濃霧裏影影綽綽的站滿了人影。


  一群人從一條石牆胡同裏走出來,他們也全都穿著白色的衣服,臉上沒有戴麵具,而是塗著厚厚的白色粉底,每個人露著雕刻出來般的笑容,卻不出聲,他們簇擁著一個男子往火車走去。這個男子和其他人在裝扮上唯一的不同點是,他的胳膊肘上別著一朵黑色的紙玫瑰。


  當他們來到方陣前時,陸銘才注意到火車頭頂上了一朵巨大的白色紙花。


  火車門開了,一群身穿黑色束身禮服,梳著圓形發髻的女人走了出來,她們分兩隊站在了方陣最前排。一個又矮又胖,裹著深紫色長袍的老太太走下火車,她頭發花白,臉色鐵青,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拽著另一個麵色蒼白的女人,這個女人穿的衣服最為誇張,仿佛是一件用上百個黑色垃圾袋捆紮起來的連衣裙,她頭上別著一片白色的懸鈴木樹葉,看上去也是紙做的。


  那個女人和那個男人相遇後,互相鞠了一躬,被男方的隨行者引領著朝大石井走去了,隻留下了一個人。


  紫袍老婦人沒有同行,朝火車後麵走去,留下的那個人拿著一本細長的折子跟了過來。老人一拍雙手,火車的兩節車廂側板“咵”的一下翻了下來。


  三個人第一眼誰也沒有看清。


  側板打開,裏麵還有一層鐵籠,一條條手臂、腿從籠子的縫隙裏耷拉下來——這是滿滿兩車廂的屍體,有的完好無損,又的血肉模糊,還有的幾乎隻剩下白骨,全像死貓一樣堆積在籠子裏。


  那人像清點倉庫貨物似的,邊看邊往折子上記。老婦人打斷他,讓他接過籃子,她騰出手,從籃子裏拿出來一個陶瓷罐和一根很粗的毛筆。她拔出罐子口上的木塞,把毛筆插進去攪和了兩下,再拿出來時毛筆上沾滿了血紅色的液體。


  她掄圓胳膊朝籠子一揮毛筆,液體星星點點的灑在了屍體上,她圍著車廂甩了一圈,大部分的屍體全都沾上了這種液體,然後她用手指在筆尖上沾了一下,塗到了太陽穴上。


  “啊!這是……”


  就在文川驚訝的時候,陸銘和鳳珍看到鐵籠子打開了,屍體像一把發了黴的瓜子撒了出來,令人恐怖的是,他們摔在地上後竟然活動著站了起來,隻有被壓在最底層的一些沒有動彈,老人又朝他們身上甩了甩毛筆。


  “這是紅影子!”


  “什麽玩意?”


  “那老太婆罐子裏的東西。它是用過陰人的屍油和貓血混合而成的,有些還加入了月見草的灰燼促進吸收。”


  “重點!”


  “你看到了,它能控製身體。”文川,“最早用於趕屍,後來成了一種很流行的謀殺手段,比如等人睡著後控製他走進海裏淹死,製造夢遊的假象,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但它不能用在清醒的人身上,除非……”


  “他們走了!”


  屍體全部站了起來,跟隨著老人朝石井走去。


  這時,陸銘身旁的草叢裏竄出來兩個老頭,佝僂著腰,一人捧著一串葡萄,笑眯眯的站在他們麵前。


  “給我們的?”看著老頭的手勢,文川好奇的問道。


  他們點點頭,又把葡萄向前遞了遞。


  文川傻傻的看著陸銘和鳳珍,他倆堅決搖頭,客氣的回絕著。但是那兩個老頭無動於衷,還舉著葡萄一點點往前遞。


  就在這時,一個瘦高的女人從火車那邊走了過來,她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兩個老頭頭也不回,把葡萄塞進懷裏,灰溜溜的跑進草叢裏去了。


  女人高昂著頭,向陸銘他們做了一個“這邊請”的手勢,等待著。


  “這是讓我們過去?”文川聲問道。


  “估計是吧。”陸銘,“走吧,過去看看。”他率先走了過去。鳳珍和文川緊隨其後。女人快走了兩步,追到陸銘身旁給他們引路。


  空地上最後離開的是兩隊方陣,他們跟在方陣後麵,來到了石井前。井口很大,一截寬寬的黑砂岩樓梯向下延伸,下去時,文川想起了印先生的地下室。


  樓梯很長,越往下走越寬。陸銘和文川給了鳳珍一個眼神,鳳珍會意的點了點頭。


  地下空間很大,算不上燈火通明,卻也明暗有致。近二十米高的花板是未加裝飾的地層,上麵坑坑窪窪,縫隙間流淌著橘黃色的黏液,像岩漿一樣散發著光熱。


  樓梯與一截長廊相連,隔五米出現一道頂著地層的雕花門框,上麵插著火把。走廊盡頭是一扇紅棕色漆麵木門,兩隻銅環上生滿了綠鏽,大門上頂著一幅巨大的匾額,上麵寫著四個隸書體彩色大字:萬色皆空。大門已經打開,門後是寬敞的長方形院子,地板鋪著平整的大理石,四角落蹲著四個人高的花瓶,不斷有銅板砸在瓶底的脆響聲從瓶中傳來。院子中央擺放著一條長長的玉白色石桌,人來人往,將各色佳肴端在桌子上,石桌兩頭的餐盤裏,分別放著一朵黑玫瑰和一片白色懸鈴木葉。


  陸銘走進大門時又抬頭看了一眼匾額,發現從這個角度看去,彩色的字全都變成了黑色。


  長方形的院子被一條圓形的走廊圈了起來,走廊隔斷很高,下麵陳列著各種各樣的瓷器,鐵器,香包,蠟燭等等。走廊後生出十二條甬道通向更深的地方,甬道口透出來不同顏色的光芒,上麵的石磚刻著裏麵廳房的名字。


  比較容易理解的有廚房、閨房、書房等。另外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比如紅室,蛻生堂,焰來齋。洞口冒著各色的光,焰來齋裏隔一會竄出一道火光。


  這些隻是一層的廳室,上麵每一層都有十二個洞口,散發著不同顏色的光,一直摞到大地地層處,像在一口深井的內壁上鑿開了一層層的房間。二層及以上的甬道口處沒有樓梯。


  那個女人領他們走到長桌前時,山珍海味已經全部上桌,看的三人直吞口水。一隻巨大的紅燒馬頭擺在中間,煎炒烹炸燜過的飛禽走獸一圈一圈朝外擺開。菜品都是新出鍋的,可長桌上空看不到一絲熱氣。人們陸續入席,陸銘看到了穿紫色長袍的老婦人,還有那對互相鞠躬的男女,他們分別落座在桌子兩端。最後隻剩下三把椅子空著。


  佩戴著黑玫瑰的男子朝他們看來,揮手招呼他們過去。


  領路的女人轉身衝陸銘和文川指了指飯桌,又朝男子指了指鳳珍腿上的傷口。男子看後使勁嘬了嘬牙,對著名為“縫紉間”的甬道歪了歪頭。


  女人示意鳳珍跟她走,文川拽住鳳珍,警惕的盯著那個女的。鳳珍抬著臉,目光伸進女人麵具的眼洞中探索著,她沒有任何恐懼,隻有好奇。


  鳳珍推開文川的手,向他倆點了點頭,跟著她走了。


  男人還在揮手,又來了一個仆人似的男子走到他們後麵,想趕他們過去,文川一扭頭,正好瞥見他的手穿過了陸銘的肩膀,好像陸銘是幽靈一樣。他趕緊去抓陸銘的胳膊,結結實實的,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就這樣他倆被安排進了宴席裏。


  “縫紉間”甬道透出來玫紅色的光,鳳珍進去後發現光源來自牆壁裏的一些石磚。嘎吱嘎吱的機杼聲一道一道傳來,快走進甬道盡頭的房間時,女人突然停下,她把手按在一塊散發著玫紅光茫的磚塊上,嘴裏念叨著什麽,牆後麵傳來磚頭摩擦的卡拉卡拉的聲音,不一會兒,一道暗門出現在牆上。女人推開門,切菜和熗鍋的聲音傳出來。她進去了片刻,端出來一個藍釉印花的瓷碗和一雙筷子,遞給了鳳珍。


  鳳珍一看,碗裏隻有一根麵條。


  女人的意思很明顯,讓她吃下這根麵條。


  鳳珍搖頭。


  女人不為所動,像一尊石像,端著碗立在她麵前。


  鳳珍這下拿不定注意了,她想跑回去找陸銘和文川,可轉念一想他們已經羊入虎口,對方如果想殺他們輕而易舉,用不著大費周章,擺一道鴻門宴,又在這細麵條裏藏毒取她性命。於是接過碗筷,把那根麵條挑進了嘴裏。


  陸銘和文川忐忑不安的入席,剛把書包掛在椅背上,旁邊的空椅子就被人抽走了。侍從切進他們的右後方,為他們斟酒,一群身穿黑色紗裙的少女從一個叫“戲窯”的甬道中魚貫而出,伴隨著不知從哪響起的音樂聲翩翩起舞。


  一個瘦的男子用筷子敲了敲酒杯,站了起來,其他人也端起酒杯起立,陸銘和文川也照做。那人無聲的朝桌子兩頭的男女笑了笑,一飲而盡。其他人也把酒喝了,隻是席麵上有四個戴麵具的人,他們手裏的杯子一歪,紫色的酒全撒在了麵具上。


  陸銘和文川閉緊嘴巴仰了下頭,坐下時把酒偷偷倒在了桌底,兩人相視一笑。


  緊接著,瘦子旁邊的大圓肚也站了起來,又敬了一次酒,喝完還把空酒杯倒過來給大家看,獲得一片掌聲。


  之後是第三個人……陸銘和文川互看著對方,誰也笑不出來了。


  鳳珍吃完麵條,把碗遞了回去。女人四分之三的臉藏在暗影裏,隻露著尖尖的下巴和彎成一輪新月的嘴角。在接過碗筷時,她顫抖的雙手包住了鳳珍的手背。


  像冰一樣寒冷,鳳珍覺得。


  她又推開了暗門,把碗放回去後,領著鳳珍走進了縫紉間。


  縫紉間裏擺放著一排一排的縫紉機和紡織機,十分整齊,每台機器的桌麵上都點著兩根白色蠟燭,帶著白色麵具的人們在機器前忙碌著,昏黃的牆麵上投滿了他們碩大的腦袋,不停的晃動。裏邊牆上開著四道門,上麵標著“刺繡閣”三個字。


  女人帶著鳳珍進來,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她們引頸而望時,被女人嚴厲的咳嗽聲鎮壓回去。她帶著她走向第一間刺繡閣,敲了敲門。


  一個長發女子打開了門,她穿著一件淡藍色旗袍,帶著一麵黑羽毛麵具,嚇了鳳珍一跳。


  鳳珍一哆嗦,引起了黑羽毛麵具女的注意,而那一眼落在鳳珍身上就挪不開了,時間在她的目光中凝固了,領路女人在旁邊不停比劃著,一會指指鳳珍的傷口,一會做出穿針引線的姿勢,全被忽視掉了。直到最後領路女人把手搭在了鳳珍的肩膀上,這一舉動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她一把抓住鳳珍,拉進屋後關上了門。


  領路的女人被關在門外,不知去留。


  鳳珍被拉進屋後,還來不及查看屋內的情形,就被那人推進沙發裏。她提過來一個竹編的籃子,從裏麵拿出一個白色細口瓶,往手心倒出一股墨綠色的藥膏,蹲在鳳珍受傷的腿前,替她擦藥。


  一瞬間的刺痛,之後是令人舒適的清涼。


  她又從籃子裏的針線包上取下一根針,抹過燭焰,拔下一根粗黑的長發做線,為鳳珍縫補傷口。


  鳳珍反應過來時,針已經穿進肉裏,那一瞬間闖進她神經的不是疼痛,而是在她使用殺手鐧時出現的畫麵和聲音。


  “不要吃這裏的食物!吃了以後,他們就能抓到你了。”


  滿桌子山珍海味,陸銘對麵一個彪形大漢站起來敬酒……


  歌聲突兀的闖進來:“……邀你來湖畔飲清酒望星辰,夜深,你迷了眼我醉了心,恨這眉目極近,懸著千溝萬壑,有口不出情真……”


  伴隨著哀怨的歌聲,鳳珍眼前出現了一具具屍體,像一件件被吊在牆上和貨架上的大衣,花花綠綠的,穿著白色長袍的人為他們施黛塗粉,臉上全掛著幸福的表情,仿佛靈感爆發的畫家創作時的自我陶醉。


  “我會帶你去這裏,這裏是‘粉飾間’,恐怖但最安全,沒人會注意你。”


  歌聲消失,畫麵一轉,來到了大廳。


  “從這裏出去就是大廳,切記!來時的路已經消失了,萬萬不可重新踏入。要找“蛻生堂”,進入蛻生堂一直貼著牆壁往右走,看見樓梯就上,一定要選擇沒有光的洞口,有多個沒有光的洞口,就選擇麵向你時最右邊的那個。”


  聲音像一隻老鷹,盤旋在她的腦海中,同時,她的眼睛就像移植到了一隻羚羊身上,穿過蛻生堂,穿過移動的房間和樓梯,一層層往上奔跑。


  那個聲音消失了,歌聲被再次調大。


  “恨愁訴不到一起,怨酒醉不到一處,多想鑽進你心裏,活到死為止,可看得到摸得到得不到,那不如不要,不如不要?不要!不要不如得到,誰都得不到,才妙!”


  “一定要往上走,找最右邊沒有光的洞口!千萬不要往下走,不要往回走,不要往有光的洞口走!切記!切記!”


  鳳珍睜開眼睛,右眼的視力範圍被圈了起來,站起來一看,發現自己被戴上了麵具,披上了一身白色的長袍。


  那個女人拉著她,扒開一層層禮服,來到了裏屋牆角一麵棗紅色漆麵立櫃前,她打開櫃門,剛把鳳珍塞進去,門口傳來重重的敲門聲。女人遲疑了片刻,望了一眼鳳珍,抬起手捧著她的臉,輕輕地抱了她一下,然後關上了櫃門,向門口走去。


  一片漆黑中,鳳珍覺得立櫃在旋轉,她趁著這個空檔,快速梳理信息: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陸銘和文川,不能讓他們吃東西,然後進入蛻生堂,一直往右和往上走——不!是往最右邊沒有光的洞口走。


  她是誰?

  邏輯思維背後冒出一個的聲音。


  我不知道。鳳珍告訴自己,但是,她不危險。


  立櫃哐的一聲停了,像台故障的機器上下震動,櫃門被震開,鳳珍下意識的推開門走了出來,櫃門自動合上,又哐啷哐啷的轉了起來。


  這是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一頭開著一扇門,頂上吊著一盞鐵圈燭台,蠟燭很粗,在紅磚花板上熏出了一團團黑煙。正下方盤坐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裹著一件灰色的紗衣,暗黃的皮膚布滿褶皺,厚重的眼皮垂蓋住了下眼瞼,嘴唇因牙齒掉光了而塌陷進去。但在鳳珍看來,這卻是最舒服的一張臉了。


  她伏在方桌前,揉摸著一張紙。


  鳳珍不確定她的來頭,不打算理她,憑著一身白袍,硬生生往門口闖去。


  甬道很短,她一眼就看到了洞口外的長桌宴席,陸銘和文川背著她坐著,旁邊的人正站起來敬酒。


  她激動極了,但跑到洞口時還是壓製下了腳步,想裝成這裏的人不緊不慢的節奏走過去,可她剛邁出洞口,突然眼前一黑,再往前走已經來到了房間的另一頭,前麵是伏在桌前的白發老人,再前麵是甬道口。


  怎麽回事?她想都沒想又不顧一切的往前麵跑,這次來到甬道出口時,她看見陸銘端著酒杯站了起來。


  “不要喝!”


  可是陸銘沒有聽見,他一直端著酒杯,從背麵看,似乎對宴席上的人正著什麽。


  鳳珍跑出甬道,再一次回到了房間對麵的牆根前。


  就像一條循環的鏈條,而她是上麵的螞蟻。


  再嚐試也無濟於事,她一下子衝到白發老人身邊,推搡著她,大聲質問該怎麽出去。


  老人放下紙,緩緩的抬起頭看著鳳珍的方向。鳳珍先是瞥了一眼她手裏的那張紙,上麵密密麻麻的寫著同一個字:空。她又把目光對準了老人的臉,老人把手放在白色的眉毛下麵,慢慢的提起了厚重眼皮。


  鳳珍看見眼皮下那兩塊灰色的晶狀體,裏麵是空的,沒有眼球。


  “把眼睛給我。”她一字一板的道,口齒清楚,和衰老的狀態十分不符。。


  “什麽?”


  “把你的眼睛給我,我就帶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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