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太極推手
周三調研的強度比昨天更大,吳箕本來就虛胖,在太陽下連奔帶跑滿身大汗,幾次發生眼黑心慌的低血糖癥狀,兩名小組成員也腳底直打漂,搖搖欲墜。更可怕的是方晟計劃明天到各村對村辦企業進行調研,早上六點就得會合,自帶麵包和礦泉水,在車上解決早飯。
對於晚上的作業,方晟要求有深度,有獨立思考,而且切實可行。他半開玩笑半當真道:「改制領導小組不是養老的地方,要有吃苦耐勞、蛻一層皮、瘦掉十斤的準備。」
回到家,三個人不約而同或打給丁書記,或打給牛好文,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不想幹了,強烈要求回原部門!
方晟太奸了!丁書記和牛好文暗想,居然憋出這種壞招把四個人都嚇跑,然而又不能說什麼,他們也聽說方晟平時工作節奏快、工作強度很大,平常人跟在後面是比較累。
這一軍將得夠狠。
周四早上六點零五分,方晟見一個沒來,心裡暗笑,打電話過去,三個人象約好似的關機。方晟隨即打給還在酣睡的丁書記,道:
「不好意思,擾了書記的好夢,現在有個情況,我手下的兵都不聽指揮了,怎麼辦?」
丁書記又惱火又憋屈,裝模做樣道:「還有這種情況?別著急,等上班找他們談話。」
「昨晚約好早上六點到各村調研,通知都下去了,不能讓人家白等啊。」
早上六點就下村,算你狠!丁書記暗自腹誹,打著哈哈道:「沒事沒事,回頭我叫正陽幫你圓場,就說鎮里臨時有安排,調研工作以後再說。小方鎮長也別太操勞,畢竟剛剛病癒,也要慢慢休養才對。」
回籠覺是睡不成了,丁書記琢磨會兒,心想索性叫姓牛的也睡不成,遂撥通他的手機,笑道:
「牛鎮長,上班后咱倆跟小方鎮長碰個頭,你覺得如何?」
牛好文正想說這事兒,忙道:「沒問題。」
八點整,方晟踩著點兒走進丁書記辦公室,先發制人道:「領導小組剩下我一個光桿司令,怎麼開展工作?」
話音剛落牛好文也捧著茶杯轉進來,坐到沙發上不說話。
丁書記搖頭嘆息:「三灘鎮機關人員整體素質有待提高啊,才幹了兩天就叫苦連天,象什麼話?」
牛好文辯解道:「吳箕主任的確因為身體不太好,不能太勞累,畢竟年月不饒人。」
方晟似笑非笑:「正陽年富力強,有衝勁有活力,丁書記又不肯放人。」
「黨政辦工作也很吃緊啊。」丁書記道。
牛好文道:「要不給領導小組多加幾個人,減少工作量?」
「一個人的工作分給兩個人,效果恐怕適得其反,」方晟否決了他的提議,然後道,「我的想法是請兩位領導出面找這幾位同志誡勉談話,嚴肅批評其工作態度和作風,要求他們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工作,否則予以紀律處分,非正式編製的解除勞動合同!」
「不行不行,太粗暴了。」牛好文連忙說。
丁書記意味深長看了牛好文一眼,道:「早上我一直琢磨這事兒,要說吧領導小組成員的性質本來就是抽調,既是抽調一方面當然要顧全大局,服從組織安排,另一方面那個……也要適當結合本人意願,現在他們幾個因為種種原因主動要求退出,我覺得不宜強求,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對不對?剛開始就別彆扭扭,以後怎麼配合工作,牛鎮長的意思呢?」
「吳箕主任說昨天差點死在灘涂邊上,雖說有點誇張,要是真因為太勞累搞出人命,對三灘鎮影響也不好。」牛好文道。
方晟聳聳肩:「既然兩位領導這麼說,我也沒意見,但領導小組不能空轉,總得把人配到位,我有兩個方案,一是面向全鎮公開招聘,選取有經濟工作經驗、能力強的同志進來;二是縮小影響,啟動原來那套班子,所以丁書記還得把正陽借給我用些日子,如何?」
丁書記與牛好文迅速交換下眼色。按他們的設想人選最好由黨委擴大會決定,這樣能把提名權控制在手裡,但兩天前才通過的人選如今退得一個不剩,倒也不好意思再說出口。公開招聘自然不行,作為沉浸官場多年的老官僚,他們最擔心情況失控、人事變動引起縣裡關注,弄不好事情鬧大了收不住場可就顏面盡喪。
思來想去,只能接受第二個選項,重新啟用原班人馬。
「那……就讓原來幾個回來頂陣子?」牛鎮長窩著一肚子火說。
丁書記一本正經道:「同意牛鎮長的觀點,小方鎮長,那就這樣?」
方晟乾脆利索道:「我立即通知他們。」
半小時后朱正陽來到方晟辦公室,笑道:「你又贏了。」
「苦澀的勝利啊,」方晟道,「一場典型的中國式官場內耗,明明能勝任的工作團隊,因為人為因素被拆散,再強行安排些外行,要是我怕得罪人,或者不施展些計謀,改制工作必然受到影響,到時領導卻不必承擔責任。」
「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要是吳箕他們咬緊牙關撐下來,你也沒奈何。」
「未必,我還有後續招數沒使出來呢。」
「張雨衡他們仨原來怨氣衝天,剛才接到通知都喜笑顏開,說還是方鎮長厲害,連黨委會決議都有辦法推翻——外面都這麼說。」
方晟苦笑:「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哪裡是好事,好吧,繼續開工,接著上周拉下的工作繼續推進。」
忙了兩天又是周末,方晟本想回省城看望父母,順便說下提拔副鎮長的事——經過幾個月努力算已站穩腳跟,覺得能理直氣壯告訴父母。沒想到剛拿起電話,手機響了,就聽到趙堯堯說:
「我快到三灘鎮了。」
計劃全被打亂,方晟趕緊聯繫鎮中心新開張的快捷酒店,環境還算可以,重要的是整潔乾淨,不象鎮上其它旅館到處灰濛濛。晚上的海邊小鎮除了鱗次櫛比的海鮮酒店,就是浴城、桑拿、網吧,根本沒有高品味的休閑場所。吃完晚飯,方晟只得陪趙堯堯在酒店房間里看電視,她好像挺享受兩人在一起的感覺,看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第二天早上驅車去海邊,這回方晟對周邊情況已了如指掌,選擇從另一條路過去,雖說繞遠了些,但能從更好的角度看海。
沿途全是筆直的公路,兩側路邊是鬱鬱蔥蔥的高大喬木,再往裡面層層疊疊深不可測,偶爾傳來幾聲野獸的嗥叫。
「太荒涼了。」趙堯堯開了近二十分鐘沒看到一個人,不禁說。
「這一帶原來都是海,後來海岸線后移變成鹽鹼地,治理后種植大量的樹木也就是護堤林,經過幾十年才發展成現在的規模,」方晟介紹道,「上次程庚明說縣裡有計劃將這裡改造成森林公園,不過投資巨大,非得有實力雄厚的大集團參與。」
「晚上一個人在這兒走,沒鬼也會嚇死。」
「聽說幾年前冬季發生一樁案子,兩伙村民因為灌溉糾紛群毆,其中兩人打紅了眼回家抄起刀捅死一人,捅傷三人,民警接到報案立即組織抓捕。兩人自知闖了大禍,便一頭鑽進了這片林子……」
趙堯堯好奇地問:「結果呢?」
「地形太複雜,面積又大,組織了幾次拉網式搜捕均無功而返,兩個月後葯農采草藥時無意中發現兩人的屍體,原來他倆在林里迷失了方向,又找不到食物和火源,饑寒交迫而死。」
「太慘了。」
駛出幽暗的森林大道,拐過一片沙灘前方有座高橋,方晟示意她停到旁邊,下車道:「仔細觀察,你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
趙堯堯不解地跟在後面往下看,左瞅右瞅,又跑到遠一點的地方歪著頭看,並無發現。
後面也駛來一輛商務車,還是省城瀟南市牌照,裡面下來三個乘客,均穿著夾克衫,旅遊鞋,看似樸素無實,卻個個氣宇軒昂,神情中有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司機快步上前道:「請問條子溝怎麼走?」
方晟道:「再往前六七公里,線路我也說不清,待會兒跟我們的車就行了。」
這時趙堯堯在遠處問:「哪兒有趣呀?」
「稍等,」方晟歉意笑笑,走到河堤邊道,「你看橋底下的水面,東邊的水清些,是河水;西面的水污濁,是海水。這座橋就叫通海橋,河水從東而來,經過這座橋流入大海,變成海水。瞧,中間有道明顯的分界線……」
趙堯堯象小女孩驚呼道:「果真是的哎!」遂站到一棵樹旁朝方晟微笑,他陡地醒悟,連忙掏出手機為她拍了幾張照片。
商務車三名乘客也上前打量,都嘖嘖稱奇,其中一人道:「要在省城,單這座橋就能設個旅遊景點,一天不知接待多少遊客。」
方晟道:「海邊特色資源和景點確實很多,縣裡曾有過沿海觀光帶的規劃,但最終擱了下來。」
「因為資金問題?」乘客當中的長者問。
「資金僅僅是一方面,我覺得更重要的是理念問題,那個說來話長,不耽擱時間了,我在前面為你們帶路。」
豐田車在前面開,商務車跟在後面,沒多久就到了條子溝,方晟按兩下喇叭打個招呼,繼續向海邊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