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深入南澤
聽說方晟要去南澤廠,正府辦七位正副秘書長都跑來勸阻。並非膽小怕事,而是新任市長要是被憤怒的工人群毆,那可是震驚全國的特大新聞,沒人擔得起責任。
環顧眾人忐忑不安的樣子,方晟笑道:「瞧你們嚇的,當我是溫室里的花朵?十年前企業改制我就孤身一人闖到車間做工人的思想工作,三灘鎮幾十家鄉鎮企業都是我逐個完成改制工作的。」
成剛等人暗想當時你不過是小小的副鎮長,死也白死,如今官至正廳影響力大不相同,被碰根汗毛也是政治事件,馬虎不得。當下也不說話,都堵在辦公室門口。
「唉,你們這幫傢伙……」方晟圍著辦公桌轉了兩圈,道,「這樣吧我們各退半步,你們讓開路,我同意派幾個便衣跟著,一旦發現不對立即掩護撤離,總行了吧?」
成剛心想總這樣僵持不能解決問題,方市長實在想去南澤廠就遂他的心愿,到時加派人手就是了,便無奈道:
「過會兒您一定要聽從公安局同志的安排,不是我們小題大做,而是南澤廠的問題太複雜,工人們情緒極不穩定,稍稍煸風點火就可能蔓延開來。」
方晟道:「正因為問題複雜,我們才要主動面對去解決問題,不能任由矛盾越積越深最終釀成大錯,別說這麼多,走吧……嗯,於科長陪我一塊兒去,其他同志分頭到別的單位吧。」
此言一出,秘書長們暗想於正運氣來了,第一天就獲得市長青睞,還愁以後沒機會?
五分鐘后,於科長駕車前往南澤廠——本來成剛叫了專職駕駛員,方晟說現在誰不會開車?人越少越好。
成剛等人將這句話視作對吳郁明取消公車的呼應,都有些憂心忡忡。
南澤廠位於鄞川區北郊,離工廠大門還有幾百米就看到門口堆著高高的沙袋和箱子,前面東倒西歪樹著各式標語:
誓與南澤廠共存亡!
廠領導吃裡扒外,工人流落街頭!
捍衛南澤,抵制國騰!
見這付陣勢於科長有些膽怯,將車子停住,說要不等會兒,等公安那邊部署的人手到位再過去?
方晟徑直推開車門下去,笑道你還真以為我要特警保護?那樣怎麼跟工人對話?走,不信他們把我吃了!
於科長心想你都不怕,我這個小幹部還怕什麼,遂硬著頭皮跟上前。
離大門還有四五十米光景,守在門口的工人們露出警惕神情,為首三角眼大搖大擺迎上去,喝道:
「你倆是什麼人,來幹什麼?」
「我們是市……」
於科長正待撒謊是市信訪局的,方晟打斷道:
「我是新任市長方晟。」
三角眼大吃一驚,下意識退了兩步,回頭望望工友,上上下下打量方晟,狐疑道:
「你……你是咱鄞峽市的市長?」
方晟笑道:「不象嗎,要不要看一下身份證?」
他真把身份證遞過去,三角眼還真接過去看了看,抬頭道:「人是沒錯,可……可市長不是你這樣啊,一般去哪兒都有警車開道,後面一大批跟屁蟲,還有記者哈巴狗似的左拍右拍……」他搔搔頭說不下去了。
方晟道:「警車開道是有的,市長公務繁忙行程緊湊,為了節約時間嘛;記者跟拍也是電視台工作需要,通過新聞報道告訴市民市領導去了哪兒,做了什麼工作;但我今天來只想聽聽工友們的想法,不需要公開報道。」
說話間後面工人們都圍過來,好奇地看著方晟,有人嘀咕道好像是真的,有市長派頭。
於科長掏出工作證亮了一圈,說我是市正府財貿科科長,今天專門陪同方市長調查南澤廠情況,如果大家還不信,可以打電話到市正府核實。
有個工人叫起來:「你要真是市長,應該把姓余的廠長抓起來判刑,那個傢伙太可惡了,南澤廠就毀在他手裡!」
「對,姓余的跟國騰暗中勾結,出賣咱南澤廠的利益,暗地裡不知收了人家多少好處,外麵包養四五個情婦,省城、京都都有他的別墅!」
還有工人說:「廠里的幹部撈足油水,咱工人在他們眼裡狗都不如,一賬算清才算了多少錢?平均三四萬,還要補交社保,咱這幫人辛辛苦苦在南澤幹了幾十年,就這樣打發叫花子似的趕出門?」
方晟問道:「去年工資能正常發放嗎?人均收入多少?」
三角眼說:「南澤廠效益不好已有好幾年了,但還能靠老客戶半死不活撐著,去年基本上按月發工資,象我的話每月拿到手一千八,雖然不高,在咱鄞峽基本生活沒問題。」
旁邊工人接著說:「幾個月姓余突然說南澤廠不行了,要賣,轉眼間就跟國騰簽協議,說是價格都談妥了,市領導也答應了,然後逼著咱解除勞動合同,一賬算清!」
「那個郜更躍能打什麼好主意?鄞峽人都知道他是看中南澤廠宿舍區地皮,將來準備開發房地產!」另一個工人憤憤說。
這可是新情況,方晟正待問個究竟,後面塵土飛揚來了十多輛小汽車,一直開到廠大門口才停下,有個身材魁梧的胖子忙不迭跳出來,指著工人們罵道:
「你們圍著方市長亂說什麼?還不趕緊把沙袋搬掉!」
三角眼喝道:「姓余的,南澤廠都賣掉了,少在咱面前擺廠長架子,滾一邊去!」
其它車裡的人也陸續出來,於科長在方晟耳邊輕聲說國資委、財政局、稅務局和南澤廠廠領導都來了。
大小領導們滿臉堆笑撲上來,爭先恐後向方晟打招呼。
見這場景,方晟略一沉吟道:「站這兒沒法說話,這樣吧,大家到廠里開個座談會,具體聊聊南澤廠的問題。余廠長算廠領導代表,這位——」他一指三角眼,「算工人代表,另外涉及此次拍賣的相關部門各派一名代表。」
說罷帶頭走向大門,三角眼連忙指揮工人們將沙袋搬開個缺口,正好可供一個人進出。
廠辦會議室一看就知很久未用,桌椅都蒙了層灰,余廠長趕緊讓人匆忙做了下清潔工作,圍成一圈坐下。
「余廠長先說說相關情況。」方晟直接點名。
余廠長乾咳一聲,從皮包里拿出一疊材料,照著上面念道:「尊敬的方市長,市相關部門領導,大家下午好……」
方晟不悅地說:「不要聽長篇大論,你只須介紹三個問題,一是南澤廠業務經營和財務狀況;二是為什麼賣,為什麼賣給國騰油化;三是拍賣款準備用在哪兒!」
余廠長當場吃了個大癟子,窘得臉漲成豬肝色,放下材料想了很久,道:「受宏觀調控和市場需求不足的影響,近三年南澤廠業務嚴重萎縮,訂單隻剩不到四分之一,去年凈虧損……」
說到這兒他卡住了,困窘萬分地翻材料,兩分鐘后擦擦汗續道,「凈虧損479.53萬元,累計虧損1349.1萬元。為保障工人工資發放,去年底在市正府的協調下財政貼補了一部分,又從中行、工行和建行貸了點錢。今年以來形勢更差,前三個月只接到一筆75萬元的訂單,車間開工就意味著虧損,可不做又不行。銀行方面認為南澤廠債務過高,不肯再提供貸款,只能保證原金額結轉;市正府也不想背太重的包袱,面對資不抵債的局面,經市領導同意南澤廠進入破產程序並拍賣……」
「哪位市領導同意的?」方晟問。
「是……呃……祝市長拍的板……」
方晟道:「鄭市長分管工業,為什麼拍板的反而是祝市長?」
余廠長又擦汗,隔了會兒道:「南……南澤廠是市屬企業,破產必須要國資委批准,所……所以從祝市長那條線走的程序……」
「鄭市長有沒有參與會辦?破產和拍賣申請上有沒有鄭市長簽字?」方晟追問道。
「沒……好像沒……」
方晟不置可否:「繼續說。」
余廠長第三次擦汗,道:「南澤廠拍賣是協議價,2350萬元,祝市長牽頭找國騰油化談的,之前接觸過幾家出價都比較低,大概一千**百萬的樣子,郜總本著體諒市正府財政緊張、為國企困境分憂解難的原則……」
「宿舍區也在拍賣範圍?」方晟冷不丁問,「那塊土地什麼性質?」
余廠長覺得方晟似乎是懂人性解剖的老中醫,每個問題象敲在骨節上,生疼生疼,嘖嘖嘴解釋道:
「整體打包拍賣,包括廠房、設備、宿舍區和南澤廠附屬產業,宿舍區在廠區東面一點,屬於劃撥土地,三十多年前沒明確用途,去年市長辦公會處理歷史遺留問題,讓南澤廠交了筆錢轉為民用了……」
「既然是民用,為什麼不立即跟進搞房改,讓工人把住的房子買下來?那樣的話工人受益,廠里又多了筆收入。」方晟問道。
余廠長道:「一來宿舍區已經抵押給銀行,產權手續不太好辦;二來宿舍區存在很多矛盾,還有部分住戶已不是南澤廠職工,房改面臨相當大的操作困難;三來去年廠里狀況相當差,我們廠領導都在四處奔走,沒時間弄這些……」
三角眼忍不住出言諷刺:「奔走什麼呀?到泰國旅遊,台灣九日游,夏威夷雙飛十一日游,都是打著考察的幌子還帶家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