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4章 秉燭夜談
按專家組的判斷,如果從今夜開始計算三十個小時內老爺子狀況不出現反覆,就說明又一次脫離鬼門關,再堅持十天半個月都沒問題。
昨晚老爺子病危后,於秋荻、於雲復兄弟倆一夜沒睡,清晨於渝琴得到消息趕來后也忙前忙後腳底沒打停,會商后決定由於道明和方晟值夜班,於秋荻父子倆明天值白班,於雲復則親自跑一趟辦公廳,通報老爺子身體近況。
夜裡老爺子還要輸點滴,護士守在床邊,於道明和方晟坐在外屋。
前晚樊紅雨悄悄跑到鄞峽,依照「以一償二」原則連戰兩個回合,昨天清晨又「加賽」一場,整得方晟全身脫力。偏偏昨晚苗木莊園發生工人打架鬥毆,死一人,傷七人,方晟等市領導趕到現場處理,折騰到凌晨四點才精疲力竭回辦公室,打了個盹,喝了杯咖啡繼續開協調會。
本想去朝明的飛機上睡會兒,不料聽說老爺子情況不妙,從白吉胡思亂想到京都,愣是沒睡著。
坐在軟綿綿的沙發上,方晟眼皮直打架,不到一分鐘便發出輕微的鼾聲。
「喂!」於道明拿肘部猛地撞了方晟一下。
方晟驚得跳起來:「啊呀,爺爺怎麼了?」
「爺爺很好!」於道明壓低聲音道,「給我坐下!好你個臭小子,人家做夢都想向省長彙報工作,哪怕被拍個肩都受寵若驚兩三天,你倒好,坐在省長旁邊打呼嚕!」
「向省長大人彙報,最近工作太辛苦。」
「縣長、鎮長、村長說工作辛苦,我很感動;市長說工作辛苦,就說明不會當領導,凡事親躬力行,結果眉毛鬍子一把抓,明白嗎?」
「是,是,市長銘記於心。」
於道明惱火地點點他額頭:「你哪是工作辛苦,泡妞泡累了吧!」
還真是,可打死都不能承認吶!
方晟辯解道:「前天晚上苗木莊園打架鬥毆出了命案,我忙了一天一夜,不信手機里有會辦紀要……」
於道明擺擺手:「這事兒你沒說過,我也不知道。」
「噢,是的,我也沒遇到過省長大人。」方晟知趣地說。
地方正府出了命案按規矩要逐級上報,省長要有指示,要作指示。不過一兩條人命的話,地方正府通常自行處理,捂住不報,所以於道明急忙聲明不知道,方晟也趕緊承認沒說過。
「方晟,小方,」於道明拍拍他說,「我怎麼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兒。」
「什麼不對勁?」
「以老爺子的威望,就算當面跟你大伯說院子不給鐵涯,你大伯也得忍氣吞聲吧?一來於家大院不是私產,純粹靠老爺子名頭分配的;二來女兒與長孫之間,感覺老爺子更偏向女兒。」
於道明終於想到了,就沖這一點就比於秋荻高明幾分。
方晟笑笑,一拱手道:「老爺子深謀遠慮,算無遺策,晚輩向來佩服得緊。」
「啪」,於道明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罵道:「跑江湖呢,你!老實交待,老爺子此舉什麼用意?」
方晟摸摸疼處,愁眉苦臉說:「二叔明明已經猜到謎底,非要考我么?」
「這叫聽取彙報!」
「估計……是塊試金石吧。」
「嗯……」
於道明起身舒展身體,又往內屋看了看,見護士沒打瞌睡才踱回來,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到你獻計獻策的時候了。」
方晟又笑,道:「中宣部長還用鄞峽市長指導工作?不知高明多少個級別;再說了,為防止事態失控老爺子會有備招的。」
「什麼備招?」
「比如說書面遺囑之類。」
話說得於道明心痒痒的,真想到屋裡翻翻抽屜。
但只能想想而已。
老爺子的房間非同小可,一旦去世首先要由辦公廳接管,收繳絕密檔案、重大機密包括遺囑都屬於國家,確認清理完畢后才移交給於家。
在此之前亂翻亂找屬於嚴重違反黨紀國法!
回坐到沙發,見方晟眼皮下垂似又要打盹,揪揪他的耳朵道:
「喂,值守不準睡覺!說說看,預感後面會發生什麼?」
方晟揉揉臉,過去泡了兩杯濃茶,道:「老丈人說得不錯,今非昔比,不能拿過去經驗衡量當前。變化總是難免的,不很明顯,悄然於無形。拿二叔來說省長位置肯定穩噹噹的,奧妙在於將來換崗;我呢可能受影響最大,沒辦法,誰讓我事事勇當先鋒呢,槍打出頭鳥,該付出的代價得付。」
「大換屆后見老爺子健康狀況不樂觀,我還想多撐些時日,起碼等到你離開鄞峽到郜雲當市委書記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於道明嘆道,「我有個感覺,而今整體環境對傳統家族很不利,既有歷史淵源,也有現實權衡因素。三駕馬車,詹印從邊疆到內地沒佔便宜;吳郁明被查個底朝天得以倖免;你呢,估計考驗節點就在市長期滿何去何從。」
方晟慢慢收斂笑容,慢慢呷了口茶,道:「二叔說的與我過來時在飛機上想的一模一樣!從市長位子上卸任,做市委書記是正廳,做省發改委常務副主任是正廳,省文聯主席、省體育局也是正廳,省人大、省政協某辦公室主任更是正廳,搞名堂的機會多得很,無從提防。」
「如果決策權在雙江層面沒事,到時鉚足勁多拉幾票,大不了跟沈高翻臉!我就擔心壓力來自京都,」說到這裡於道明聲音低得不能再低,「陳常委那根線千萬不能斷,能否頂得住就靠他!」
方晟聲音更低:「從陳皎反饋的信息看,他父親雖比上屆進了一位,卻變得邊緣化,很多重大決策都說不上話。」
「會有這種事?」於道明很吃驚,「雲復都沒聽到這種說法!」
「有些微妙之處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得到,沒法捧到檯面;你在意別人說你小氣,你不在意,又咽不下那口氣,他父親現在就是這個感覺。」
「如此說來方案又要調整了,我一直認為他是最堅強的後盾。」
「或許也可以,關鍵是他是否願意為我而戰。」方晟搖頭嘆息道。
兩人長時間沉默。
良久,於道明道:「如果今夜老爺子沒事,明天不妨找雲復談談,是該啟動應急方案了。」
「應急方案?」方晟前所未聞,吃驚地問。
於道明含糊道:「別管太多,那是雲復考慮的問題,你只需知道於家在京都幾十年根深蒂固,可不是那麼容易撼動!」
「二叔能不能透露下怎麼個應急法?」畢竟跟於道明廝混得透熟,方晟厚著臉皮問。
「不能!」
「二叔,二叔,您在雙江這些年,做侄子的表現怎麼樣?」
「難道不是晚輩應有的義務嗎?」
方晟嘻皮笑臉道:「也不盡然吶,二叔。」
於道明被逼得沒辦法,擺擺手道:「老實說我也只知道大概,人脈資源都捏在雲復手裡;你大伯一心盯著這個院兒,嘿嘿,目光太短淺了!老爺子的人脈資源才是最大的財富!」
「對的,官場沒有人脈等於無水之泉。」
「有強大的人脈,一套小院算什麼?弄套大四合院都不在話下!」
「我明白了,謝謝二叔。」
「咦,我什麼都沒說啊。」於道明笑道。
夜裡兩人進屋看了七八回,老爺子還是處於昏迷狀態,但呼吸均勻、臉色如常,護士說進入了深度昏迷狀態,反而有利於延長生命。
清晨沒到七點,於秋荻父子就匆匆過來——儘管利益方面存在紛爭,但所有人都希望老爺子活得更久些,這一點毫無疑問。
方晟吃早飯時碰到於雲復,略作躇躊,拿不準該不該在老丈人去辦公廳前討論如此嚴肅且重大的問題。於雲復何等精明,溫和地說值夜班很辛苦,先睡會兒,等我回來后咱爺倆聊聊。
好的,好的。方晟連連點頭。
於雲復又說下午你得去趟機場接堯堯……
她也回來了?方晟又驚又喜。
昨晚方晟考慮過是否徵求老丈人意見通知趙堯堯,後來再吵帶亂,加上老爺子狀態有平穩跡象,也就略過沒提。
於雲復緩緩說昨天上午就通知了,孫女嘛,不管情況怎樣回來看看總是對的,老爺子沒事的話多呆兩天陪陪家人,我也很久沒見著楚楚了。
噢,楚楚也回來啊!方晟更是欣喜。
於雲復微微一笑,說於家第四代子弟當中,楚楚是唯一女孩子,眾星拱月的寶貝哩。
方晟也笑道以後必須練幾句英語,不然沒法跟楚楚交流了。
於雲復難得展顏笑道,我在外事委倒是每天練習,恐怕比你掌握的單詞短語還多呢。
回到房間,想起昨晚於家兄弟的爭吵,想起夜裡與於道明的對話,按說都是驚心動魄的大事,實在太累,幾分鐘後方晟便沉沉進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驚醒,睜眼一看,居然看到於雲復在卧室里來回踱步,看樣子已等了會兒。
「爸——」
方晟一躍而起,順手披起外套。
於雲復滿臉慈祥道:「沒事,多睡會兒,剛剛到老爺子那邊探望過,生命指標沒什麼變化。」
「我已休息好了。」
方晟下床給老丈人泡了杯茶,移步到堂屋,細述在飛機上的擔憂,以及陳常委真實處境。
於雲復聽得很仔細,然後靜靜呷了幾口茶,道:「最高層的事兒別多管,各有各的說法,有的事父子之間都未必說透,正如咱爺倆,我心裡的事都告訴你嗎?同樣你心裡的事都告訴我嗎?此乃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