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6章 維修基金
白鈺的講話再次引起轟動。
礦工們欣慰的是嚷了二十年的危房改造頭一次正式由市長表態要搞,說明提上實施日程;可白鈺又劃出公有住房改造的底線,即堵死很多礦工試圖將居住多年的老宿舍等同於自有住房的想法,眼前只有兩條路:
一是在原有建築基礎上加固改造,裡面住戶沒矛盾也沒影響;
二是無法加固改造的只有推翻重建,那就有麻煩了!如白鈺所說,新蓋起來的樓房誰不想住啊?老住戶說我之前住了幾十年,應該搬進去住;沒分到宿舍的礦工會說你們已經住了幾十年,現在應該輪到我們住了!
反正都是集體宿舍,公家的便宜不沾白不沾。
如此爭吵不休二十多年,危房更危了,但難題始終橫亘在面前得不到解決。這回利用李家灣宿舍大院搬遷,白鈺給礦區和礦工釋放明確信號:
市裡和礦區可以出資改造,但公事公辦,原則問題不會妥協!
電視採訪結束回市區途中,計名琛接了幾個電話後面有難色地與白鈺商量,說市委宣傳部、統戰部以及王文沙市長等都對他所講的內容存在分歧,能否壓一下,等市裡統一意見后再公開播出?
白鈺不動聲色問:「主要哪些分歧?」
計名琛最頭疼市領導之間發生齷齪,通常又不會直接較量,而把自己夾在中間傳來傳去兩頭受氣。
「主要集中在兩點,一是當前工作重心是礦業改革,應該上下一心眾志成城推進改革進程,而不是節骨眼上摻和火藥桶危房改造,挑起礦工內部矛盾,增加礦區管委會壓力,轉移焦點分化注意力;二是根據之前歷任市領導內部達成的共識,盡量採取加固改造方式,能不重建盡量不重建,實在拖不下去再想辦法。」
「現實情況是已經拖不下去,到了再想辦法的時候了,」白鈺道,「我不清楚提意見的幾位有沒有親身到礦區老宿舍體驗過,那麼破爛那麼老舊的建築,我徒手能在牆上掏個尺把長的洞!漏電、漏水、漏氣,電線凌亂不堪隨時有火災危險!那麼多市領導自稱從礦區出來的,哪位親戚朋友還住那種地方,隨便列舉一兩位給我瞧瞧!」
計名琛被詰得訕訕然,道:「說得也是,本來二十年就應該做的事拖到現在……」
白鈺道:「依我看上電就是典型的打腫臉充胖子!所謂經濟總量、財正儲備全省第二,實際情況是什麼?一方面該花的錢寧可爛在賬上不動,無視礦工疾苦;另一方面極端壓榨盤剝,無節制濫采濫挖提前透支上電子孫發展潛能,本質就是拿老百姓血汗錢鋪平自己仕途,放在古代叫做血染花翎,很冷酷很無情的,計秘書長!」
「歷任市領導還是做些工作的,就是……就是效果不盡如人意……」
「下過礦井、礦區出身的領導們口口聲聲礦工兄弟,有誰真正把礦工民計民生放在心上?」白鈺越說越惱火,「這些年來國家宏觀調控煤炭產能,壓降煤炭在發電系統里的佔比,平心而論晉西礦務系統日子並不好過,儘管這樣,上次我到礦區參觀,已經看不到上世紀蓋的筒子式宿舍樓,全部換了一茬新樓!上電呢,礦務系統年年盈利,年年上交財正都有增長,都建立在什麼基礎上?我不會收回剛才的講話,今晚全文播放,一個字不準改!市委那邊有意見可以到常委會上提,正府內部有意見直接找我,別再通過你轉達,你夾在中間也難受。」
計名琛深深鬆了口氣:「謝謝白市長理解……當然工作中有分歧在所難免,商量著辦就是了。」
白鈺道:「結果商量二十年還辦不成?我就要採取倒逼機制,讓那些怕擔責任、怕得罪人、成天躲在辦公室只曉得上傳下達的傢伙頂到第一線!」
上電台晚間新聞全文播出白鈺在李家灣宿舍大院拆遷現場的講話后,當晚朔圖礦區管委會主任錢同山慌慌張張來找白鈺,劈頭就說:
「有個情況我想個別向白市長反映一下,也許圖朔礦區特有,也許各礦區不同程度存在……」
「你說。」
「歷史上各礦區管委會每年都會從管理費里提取一筆『房屋維修費』,列入『房屋維修基金』專戶管理,朔圖礦區成立較晚至今已積累七千多萬,可想而知其它七個礦區平均賬面起碼幾個億,多的十幾個億!」
媽的!
霎時白鈺險些拍案而起!
他媽的如此重要的情況,如此巨額資金,從頭到尾居然沒人在自己面前提起過!
幸好錢同山這個大嘴巴說出來,不然自己還在頭疼如何逼礦區掏錢,逼王文沙從財正儲備里出資。
上次把單軍等整個東峰山礦區管委會班子端掉,至今陳愛郴都沒能翻出這筆錢來,可見礦務系統封閉到什麼程度,
強迫自己冷靜,再冷靜。
半晌,白鈺緩緩道:「賬上都有錢,正好拿出來進行加固改造,差額部分市財正再想想辦法,不是挺好嗎?」
錢同山不安撇撇嘴,道:「朔圖沒單獨設區前歸東峰山礦區管轄,當時我愛人是財務條線副主管,知道一個礦區高層才掌握的核心機密——早在三四十年前開始礦區就以保值增值為由,把『房屋維修基金』委託給第三方金融公司理財,起初屬於普通的套值類投資項目,利率五六個點也罷了;後來胃口越來越大,到了低於十個點免談的地步,第三方金融公司遂把錢投到風險更高但收益更大的期貨期權市場……」
「結果虧得一塌糊塗,血本無歸,是嗎?」
「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不敢亂說,朔圖單獨設區后我愛人跟我劃了過來,沒繼續干財務而是轉到後勤,」錢同山道,「我心裡一直惦記這事兒,接手管委會主任后首先就查這個,一問之下好了,朔圖財務班子就從東峰山分出來的也沿襲了老東家的做法,七千多萬『房屋維修基金』有五千萬深套在股市裡,賬麵價值只剩三千萬左右!還好他們識相,後來提取的兩千萬沒敢繼續買股票攤薄成本。」
白鈺深深震驚:「東峰山礦區恐怕情況更嚴重吧?」
「我愛人離開時已陷進去八九個億,不知道後來有沒有補倉……」
辦公室里死一般沉寂。
隔了很久,白鈺道:「粗估八個礦區套在股市裡的『房屋維修基金』應該不少於五十到六十億,對吧?」
「是的。」
「難怪這些年來危房改造工作遲遲得不到落實,礦工們獅子大開口是一方面,更主要在於礦區領導們有苦難言,千方百計拖延塞責吧?」
錢同山道:「向白市長彙報,我接手后之所以查點『房屋維修基金』,事先知道是次要因素,主要想拿出資金修葺加固幾幢明顯出現樓體下沉的宿舍樓,也是東峰山礦區遺留問題,但不能不解決。結果發現賬上只剩兩千萬……」
「兩千萬也能做些事吧?」
「其它礦區聯合礦務局給我施壓,不讓做,」錢同山壓低聲音道,「生怕我開動頭其它七個礦區礦工鬧事,那樣就露餡了!」
白鈺若有所思問:「簍子是若干年前礦區領導們犯下的,露餡頂多向前追溯並問責,歷任以及現任領導憑什麼幫助隱瞞?」
錢同山道:「礦區領導一代代做下來都有傳承,不是爺爺輩就是姥姥級,打斷骨頭連著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房屋維修基金』買的都是所謂大盤藍籌股,股價雖跌得慘不忍睹但每年現金分紅可觀,這些收入都流入礦區小金庫然後改頭換面進了領導們腰包。」
「共同的利益驅使,」白鈺咬著牙道,「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些歷任市領導都被蒙在鼓裡,對『房屋維修基金』的存在及狀況一無所知?」
「之前不了解不敢亂說,但我……」錢同山自嘲一笑,「我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專門不該說話的時候亂說話……」
錢同山倒有自知之明。
即便正在談論沉重的話題,白鈺還是忍不住展顏一笑,道:「實事求是嘛,我就欣賞同山這樣的幹部。」
「坦率向白市長承認,當得知這一重要情況后我分別向當時的盧書記、王市長都做了彙報,兩位領導都非常光火,當即表示肯定徹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誰決不姑息!」
「後來呢?」
「後來姑息了……」
錢同山搖頭嘆息道,「王市長專程到朔圖找我談話,明確要求別再聲張否則將以違紀論處!」
「怎麼解釋?」白鈺詫異問道。
「王市長說此事向前追溯問責打擊面太大,影響深遠,當年參與決策者有的位列省領導,有的在京都工作,還有的或退休或活躍在重要領導崗位。炒股炒虧了又沒把錢塞進兜里,嚴格意義講是受委託的第三方金融公司的錯,礦區領導頂多就是決策和思路的問題……還有就是,一旦作為案子捅出去的話,進入股市的『房屋維修基金』會作為涉案資金全部被省里沒收,豈不落得人財兩空?還不如慢慢等,沒準什麼時候股價反彈回本出局。」
錢同山略帶沮喪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