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長痛
時間差,時間差,時間差……姬霄一直喃喃念著——想要在一分鐘內想出合適的辦法,那還真是有著不小的壓力。
「該怎麼消除,那黑衣人製造出的時間差呢?」
突然,他想到了正負抵消這個說法,然後才意識到了:自己剛才把自己繞進去了,這才陷入了這麼一個滑稽的僵局!
「那人按電梯,會製造時間差……我也在二樓按電梯,不就能把時間差抵消了!」姬霄一拍掌,興高采烈地自語道。
要是那人在一樓按了電梯,在電梯關門前一瞬被槍殺,那就會留下一個時間差……如果電梯註定會在二樓停靠,不就把這個時間差給抵消了么!之間差的那麼一點時間,完全可以憑藉手動按下關門鍵來抵消!他自信滿滿地想道。
這麼一來,只要照著剛才記憶里那隊長的聲線,惟妙惟肖地模仿上一兩句話……語音頻道里——這棟大樓里的其他人,不就察覺不出任何差錯了么!
事實上,時刻注意那隊長到來的,應該只有二十六樓那個守衛一人——只要他沒有疑問,事情就算過去了,姬霄在心底暗暗盤算道。
這個倒是簡單:無論是打暈他,然後把所有通訊設備丟了,還是直接一勞永逸地把他解決了——只要在自己偽裝聲音下達假指令之後,屏蔽語音頻道里的所有通話,就可以讓他傳不出去半點消息了。
接下來,有條不紊地執行計劃的各個部分,不要出現嚴重的失誤,就能成了,想到這裡,姬霄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環,頓時大驚失色。
時間快到了!
「嘶……額……要準備什麼來著?繩子有了,彈匣換了……監控,監控要看……來不及了!」說著,他一邊往陽台跑去,一邊喚出監控錄像的投影,隨意瞟了一眼。
見那隊長剛走出門,目光並沒有投向正門的方向,姬霄當即將繩子的尾端在自己手臂上纏了兩圈,感受著手臂上傳來的布料的束縛感,也是讓他安心了幾分:他沒有多想,助跑之後,雙腳騰空直接翻越圍欄,徑直向著下方跳去。
在半空中,下方的一切動靜一覽無餘,他心底也是有些慶幸:幸虧這個時候並沒有人巡邏到這附近,不然,還沒等他接近正門,就要被抓起來了。
世間事千千萬,好事一半,壞事一半……下一刻,姬霄就不怎麼能笑得出來了。
一股劇烈的疼痛感從肘部附近的手臂上傳來——要不是他體重並不算誇張,光是這一條,恐怕直接就能自己把關節搞出個脫臼,把胳膊揪下來,。
還沒等姬霄來得及解開纏繞了幾圈的繩索,一股失重感傳來,他只覺自己手上那股拉力一松,下一刻腦子裡面能夠意識到的,就只有背部與地面親密接觸這一殘酷的事實。
一股更勝之前的痛苦襲來,讓他只能像煮熟了的大蝦一般,弓著腰躺在地面上,蜷縮成一團,根本動彈不得。
深呼吸……跟著我數:一……二……三……怎麼樣,沒那麼痛了吧?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件事?姬霄一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邊用手在地上胡亂地扒拉著,試圖找回平衡感,站起來,走進那大廳裡面。
很多年前,當遍體鱗傷的他拖著滿身傷痕回到家裡的時候,擦在身上的碘酒毫不留情地刺激著全身上下每一個傷口的痛感,那痛不欲生的感覺,差點讓年幼的他直接昏死過去。
那個男人皺了皺眉,但是並沒有停下擦拭藥酒的動作:他心底很清楚,擦藥,那是短痛——要是不擦藥,想要等身體自然痊癒,就得受著後面的長痛了。
想到自己的兒子被打成這副慘樣,男人面色很是不善,但又想到兒子既然已經被打得這麼慘了,不應該受他這麼個家人的氣,於是又擠出點笑容,輕柔地安慰道:「你別憋著氣……憋著氣,只能把自己的腦子憋暈過去,那是對自己的二次傷害。來,深呼吸……」
說著,男人用空閑的那隻手伸出手指,循循善誘道:「跟著我數:」
「一……」
「二……」
「三……」
「怎麼樣,沒那麼痛了吧?」他有些關切的問道。
小傢伙雖然疼的呲牙咧嘴的,但幾年耳濡目染下,心底早就長成了大半條鐵骨錚錚的漢子,沒有出聲,默默點了點頭。
雖然男人已經很努力地在兒子面前抑制自己的憤怒,想要將最好的一面留給家人,可作為一名父親的一腔怒火無處發泄,最後就只能顯露在,有如鐵匠鋪里的風箱一般沉重的呼吸當中。
孩子其實很機靈的:你以為他心智尚未成熟,但是憑藉著那一股靈性,很多沒有說清道明的事情,他其實都懂。
因為懂,所以能夠察覺到,面前的男人生氣了。
如果一個人生氣,那麼一定有著相對應的原因:男人現在生氣的原因很簡單——是因為自己打架,年幼的孩子想道。
想到這裡,他怯生生地,低聲說道:「……對不起。」
本來還在心底生悶氣的男人,絲毫不知自己的怒意已經溢於言表,看見兒子有些害怕地道歉,有些心疼,有些憤怒,又有些作為老父親的好笑意思,有點無奈地問道:「為什麼要道歉呢?」
「因為你生氣了……因為我。」他訕訕回答道。
聽到這裡,男人很是嚴肅地搖了搖頭:「是因為你……不對,我的意思是:不是因為你。」
「爸爸,難道,我們就應該忍耐過去,不應該還手嗎?」旁邊一個小男孩對這個出爾反爾,多次被修正的答案很是不滿,為那個受傷的男孩打抱不平道。
「忍讓……不對。」男人輕輕搖了搖頭。
「那我打他……」那個受傷的男孩舉起拳頭,正要發問,又被一個搖頭打斷了。
「打人,不對,」男人說完,頓了頓,思索半晌,又很是嚴謹地補充道,「……但也不是完全錯。」
「那到底怎麼做,才是對的呢?」
這個問題對兩個年幼無知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過深奧了。
男人沉吟一陣,最後緩緩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想啊,道理應該是這樣的:」
「……如果我們被打了還去忍讓,表露出自己和善的一面——那麼當有人對我們好的時候,我們還能拿什麼東西來作為回報呢?」
「……古人曾經說過一句話:『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它意思是說,我們要用最真實的反應,不偏不倚地去對待他人對我們做的不公正的事,把我們最和善最友善的一面,留給同樣友善的人。」
「那個人罵我是被領養來的孤兒,說我是個異姓的外人……所以,我打了他。」受傷男孩喃喃道。
「你很憤怒,對嗎?所以,你用你的憤怒表達了你的態度,這本身是沒有錯的。」
男人輕嘆一聲,摸了摸受傷男孩凌亂的頭髮:「我生氣的是:在那種情況下,你完全被情緒掌控了心智,用最笨的法子回以顏色——你如果打不過對方,為什麼不等自己有朝一日鍛煉到擁有和他同等力量的時候,再和他打上一架?如果是因為對方人多勢眾,為什麼不跑,等對面脫節了或者落單了,再和他單挑一場,要他收回這番侮辱人的話語?」
「爸爸,事情……」一旁的小男孩似乎想辯解些什麼,男人只是笑著看向他們,一言不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拍了拍胸膛:「我明白的……我都明白。」
「要記住,以後別讓自己受傷了,」說著,他用食指颳了刮兩個兒子的鼻頭,「爸爸媽媽最傷心的時候,就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傷——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學會保護好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膝旁受傷的孩子,從學校這一路,直到走回家裡,都沒有因為傷痕而落下一滴淚來。
此時,親耳確認自己並沒有令父母憤怒失望,這才鬆了一口氣,放聲嚎啕大哭。
那個打哭了一群孩子,自己也遍體鱗傷的小男孩,名叫姬霄;那個助拳卻機敏到沒有讓自己受多少傷的男孩,叫做於萬里……而那個男人,就是他們的父親。
腦子摔暈乎了么?怎麼會……想起這件事來了?
姬霄扶著額頭,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左顧右盼一番,確認沒人發現自己這副狼狽,而又可疑至極的模樣,這才緩緩鬆了一口氣。
「……各單位注意,各單位注意,已經十一點五十九分啦!都給我精神點啊!」語音頻道里的聲音督促道,「已經快要十二點了,過完了十二點,要不了多久,就收隊回去睡大覺了!到撤離之前,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說著,那人伸出手去,就要按下向上的電梯按鈕,卻沒注意到:有一個身影,已經無聲無息地走進了大堂裡面。
叮。兩部電梯很快就同時抵達一樓,齊刷刷地打開了門。
正當他要按下二十六樓的按鈕,然後走出電梯,去乘另一部電梯,同時抵達頂樓時,他嘴裡還不忘喃喃自語道:「我現在……」
話音未落,一道漆黑的槍管伸了進來。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