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冰球
拍了拍胳膊下面緊緊夾住的那本厚重的《玄盟法典》,姬霄這才恢復了一點信心。
別擔心,口令我還記得,剛才在車上又背了一次……退一萬步說,就算口令更換了,也能想辦法搞到新口令,糊弄過去,他在心底對自己安慰道。
在和庫帕分別的時候,他就已經預定了地下世界內部的雇傭功能……按照預約時間計算,那位物理界的泰斗,應該已經先行進入地下世界的某個私人會客室裡面了,默默等候著自己的到來。
這種事情不是很常見么:想要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又突然忘得一乾二淨,怎麼都想不起來——即便倒推回去,把剛才做過的事情重複一遍,也難以想起。到了深夜的時候,依舊耿耿於懷,輾轉反側,難以安心入睡。
這麼類比雖然顯得有點貶低這件事的重要性了,但對於姬霄而言,這就是那種程度的一件事:這就是一個如果他不得到答案,就無法安眠的重要問題。
懷揣著疑惑,懷揣著壓力,懷揣著迷惘,姬霄在臉上抹過一把之後,緩緩地推開了昏暗的小酒館的大門。
噹啷,噹啷。剛一進門,頭頂上就傳來了風鈴之類物事的清脆響聲。
到了這個時間點,就算是常客,也幾乎不會找上這麼一間位於最角落的冷清酒吧,和一個中年糙漢子店長對著喝悶酒……所以,在這個沒有客人造訪,打烊后又早早將店內打掃地乾乾淨淨的時間段,狹小的酒館內部顯得格外整齊:
無論是雅座那精準到一絲不苟的桌椅擺放位置,還是整整齊齊隔著相同間隔貼在吧台邊上的高凳,都顯得乾淨利落的很,為這間其貌不揚的小酒館增添了一股幹練的意味。
沒有人站崗么?姬霄環視一周,雖然店內昏黃的吊燈還在持續發光發熱,可原本應該坐在吧台正中,虎視眈眈地檢視著一個個進入店內的客人的那酒吧老闆……或者說,地下世界七號入口的管理員,沒有出現。
如果真沒有人在,要嘗試駭入攝像頭和電梯操縱面板,直接潛入么?說不定,電梯下到樓底,再次開門的時候,外面已經是好幾桿槍齊刷刷地指著自己的腦門了。想到這裡,姬霄沉重地咽了一下,順手拎起一張凳子,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位於角落的攝像頭之後,坐了下來。
雖然不知道這入口的管理員是真的不在,還是潛藏在什麼地方觀察著,姬霄還是先裝出一副普通酒客的樣子,按了按吧台上面的傳呼鈴鐺。
等了幾分鐘,就當姬霄有些猶豫,要不要直接駭入攝像頭抹去自己到來過的記錄,直接暗中潛入地下世界的時候,廁所那邊的一個後台房間的房門傳來吱呀一聲尖鳴,急促地打開了。
一個穿著黑色小馬甲,白色內襯衣,脖頸處打著黑色蝴蝶結的中年壯碩漢子帶著抱歉的神色,匆匆忙忙地掀開吧台旁邊通行的板子,拱進了前台。
「歡迎光臨。」他清了清嗓子之後,用富有磁性而低沉的嗓音緩緩致意道。
姬霄知道這裡的規矩:或者說,他知道這裡「以前」的規矩。
在另一個時空里的他,應該是在四天前來到這個地下世界七號入口的……四天的時間,誰知道入口處的暗號口令,有沒有改變呢?如果有的話,貿然報上先前的口令,很有可能會遭到不必要的懷疑,被當作可疑人物。
這個時候,要是想著先聲奪人,裝出一副懂行且不耐煩的樣子,會怎麼樣呢?姬霄在心底暗暗揣測道。
裝行家催促對方的行為,想用壓迫感逼迫對方露出馬腳,對付那些笨拙的敵人,應該有效……但是,對付有著這種量級的佼佼人物,恐怕不會生效,反而彰顯了自己的心虛,他推測道。
自詡上流人物就要裝出那一副樣子:無論到底有沒有那副頂尖的素養,都要裝出一副辦事乾淨利落而不失體面,有條不紊,慢條斯理的感覺。
也就是說,要控制自己的每一個微動作,用每一條汗毛訴說著自己的修養,而用更加隱秘地手段,表示出自己的態度。
想要催促別人加快速度,直接指著時鐘罵娘顯得低俗,默默背著對方看手腕上的手錶,只讓對方看到一個舉起的手肘,想象舉起的左手以及滴答作響的機械錶,才是更高明的做法,姬霄想道。
想到這裡,大體上要怎麼做,他已經考慮好了。
臨危不亂——這就是他的作戰方針。
無論那口令有沒有過期,無論對方有沒有表示懷疑,都不能表現出任何慌亂的神色。
即便被幾桿機槍掃射成了篩子,臉上安詳而又平靜的表情也不能有任何改變。
骨子裡的東西也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學過來的,但皮相上面的東西,對於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的精準控制,姬霄可是在嚴厲的監督和管教下訓練了很久的——對於這一方面,他有著十足的自信。
他眉頭微微低垂,雖然沒有皺眉,卻微微顯出一副有些不耐煩地模樣,手上動作卻有著一股奇妙的韻律,依舊不緊不慢地翻著剛剛拿起的那本酒水菜單,給人兩種相反的感覺當中,有著一陣奇異的矛盾感。冥冥之中,似乎更加彰顯他的不快之意。
看到這個微表情的瞬間,老闆的臉色微微一怔,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即便是一直用餘光注意著他的姬霄,也僅僅只來得及捕捉到那一瞬間的陰晴變化。
好心性,心有不忿,卻絲毫不顯現在表面上,狀怪他人;好耐性,在監控錄像當中看了好幾次時間,卻只按了一次鈴,在我出來之後,竟是一次沒看手環;好警惕,短短數分鐘之間,他已經找到了所有監控攝像頭的位置,不露聲色地各自瞥了一眼。酒吧老闆在心底感慨道。
在後台觀察一番才出來的他,自然知道面前的這一番微表情是不是演技,也自然不會知道,這是一場從踏上這條街起,就已經開始了的獨角戲。
掃描裝置在身上只掃到了一本厚重的書本,看輪廓沒有鋒角,無論多重,也難以在打鬥當中佔優——除了手腕上的手環,沒有任何金屬制的物品攜帶在身上,老闆默默回想著之前的檢查結果,心中想道,搜身這一塊,這個深夜來客是安全的,接下來,就看他能不能對的上口令了。
姬霄猜測的沒錯,早上陽光尚盛的時候,這中年老闆便一直站在台前迎接平凡亦或者是不平凡的客人,而其中幾個攝像頭也是直直指向吧台,有專員輪班注意這重要的入口處的安危,隨時準備從物理層面上鎖定下去的唯一手段——電梯。
到了晚上,深夜的時候,就是這老闆稍微可以喘息的時候了:這個時間點,他可以躺在稍微安全點的後台小房間里,要是有人來了,地下世界里的監控員便會立刻通過語音叫醒他,然後酒吧里暗藏的形形色色的裝置,便會開始生效。
紅外線,x光,熱感應……無所不用其極。來者的所有信息,都會顯示在那個小房間的屏幕上——有沒有攜帶槍支刀具之類的武器,也是一目了然。
不過這些都是外話了,暫且按下不表。
話說回到昏暗的酒吧裡頭,老闆登場之後,雖然很是貼心地在吧台開啟了一陣溫馨的古典音樂,可氣氛還是顯得有些凝滯。
沉默一陣之後,姬霄合上菜單,一絲不苟地擺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然後才緩緩開口說道:「要一杯帶手磨冰球的烈酒,酒水由老闆你來推薦就行。」
這是杜致勝曾經在信息里提到的要點,也是這七號入口的規矩。
一杯帶手磨冰球的烈酒——如果要的是機械打的便宜冰球,那就真的只有冰球,沒有冰球裡面冷凍著的,藏在冰霜之下的那個號碼牌了。
這是第一個分歧點,即便恰巧想要喝這款酒,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誤打誤撞拿到進入的資格。
怎麼徹底排除外人混進去的可能性呢?其中的學問,就在這冰球打磨好的短短時間裡了。
無論是吧台的構造,還是高凳的具體高度,都是有講究的:即便人高馬大,由於吧台桌面的長度原因,也絕無辦法看到藏在桌面下面的,老闆的雙手,以及那塊四方的堅冰。
如果在這短短時間內對上了所有暗號,拿到的就是那塊凍著一個號碼牌的方冰打磨出來的冰球,如果沉默不語,或者是有一個環節錯誤……那麼不好意思,喝了酒,就請回吧。
所有細節交織在一起,就連接頭暗號的每一個字眼,在記憶裡面都顯得那麼清晰;沒等走向冰箱的老闆取出冰塊,姬霄嘴裡就緩緩吐出了幾個字:
「我們……談正事吧。」
老闆似乎沒有聽到這句話一般,背影沒有一絲動搖……在某一個瞬間,姬霄還以為自己的計劃完蛋了——入口的口令已經更換掉了。
不過,今天似乎是他的幸運日。
「豬肘子的配方不賣。」老闆帶著潔白的手套,恭恭敬敬地選中一塊長方體冰塊之後,放到了鑲嵌著菜板,已經擦拭乾凈的檯子上,同時,暗暗有些期待地抬起眼來,不知是看向姬霄,還是看向吧台上筆筒里放著的那把別緻的單尖冰錐。
「今天心情不好,你得賠償。」姬霄的目光有些捉摸不定,不知在打量著些什麼,有點像是那種發獃時會露出的古怪眼神。
「你有幾根肋骨?」老闆最後再次確認道。
「冰球里有隻老鼠。」姬霄不慌不忙地對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