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爭取不爭(上)
假裝醉倒的那個左臉頰上有一塊黑痣的護衛正是狄娃的爹爹,名字叫不爭。
不爭的父親給他起名「不爭」,大概是希望他不要與人爭富貴,平平安安度過一生,然而,他還是被生活所迫做了死屍。這是他父親給他起名字的時候萬萬沒有想到的。
不爭被混尚指點裝醉死後,不爭一直躺在地上盡量一動不動。這會兒,屋子裡只剩下他和那個醉倒的小僕人,屋子的門已經被人從外邊鎖上了。
屋子裡的殘席沒有撤,散發著誘人的食物和美酒味道。屋子裡的燈仍然亮著,燈碗里有充足的油可以維持到天亮。炭火在炭盆內燃燒著,因此屋子裡並不寒冷。
不爭肚子里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他沒有吃晚飯,肚子在強烈抗議,然而,食物近在咫尺,他卻躺著,不敢動一下。
不爭成為死屍四年了,養成的「好習慣」就是必須「聽話」,這也是鐵規矩。混尚讓他躺下「醉死」,沒有上司讓他「醒」來,他不敢「醒」來。
狄娃聽到鎖門聲音,知道屋子裡只剩下他和爹爹了。他害怕屋子外邊有人偷聽,因此不敢貿然活動和說話,經過好大一會兒靜聽,門外沒有任何動靜,他這才確信門外沒有人偷聽。
狄娃爬起來,輕輕走到不爭跟前,俯下身子去,輕輕搖了搖不爭的身體。不爭知道那個和自己兒子十分相像的小僕人在搖晃自己,卻還在假裝醉死,因為,他還沒有得到上司讓他「醒過來」的命令。
狄娃爬到不爭耳邊輕聲說:「爹爹,屋子內外沒有任何人了,起來吃點東西吧。」
不爭聽到狄娃的話大驚,確信這個小僕人就是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他想知道賤荊的病現在好了沒有,生活過得怎麼樣,然而,死屍的職業告訴他,他不能認狄娃,否則,一家人可能全部被殺。
狄娃看到爹爹還在繼續假裝醉死,又小聲說:「媽媽病死了,我現在跟著主人生活,是國師的人了,你還有什麼可以顧忌的呢?目下的一切都是國師安排的,你死屍的身份國師已經知道了,你不配合國師安排,還想連累我嗎?」
不爭仍然躺著未動,心裡卻鬥爭激烈。
不爭想,四年來,自己遵從「聽話」鐵律,目的是讓賤荊和狄娃拿到那筆錢活下去,現在賤荊死了,唯一的精神寄託就是狄娃,他要「聽話」,讓狄娃拿到那筆錢活下去。這種想法指使他繼續假裝醉死,不能動。
不爭又想:自己是具死屍,早沒有了生的權力,只等狄渾王爺安排他死,完成契約,兌現那筆錢給狄娃,可是,狄娃現在成了國師的人。國師和狄渾王爺不對付,狄渾王爺若知道狄娃是國師的人能放過狄娃嗎?更不用說狄渾王爺給狄娃那筆賣命錢了。這種想法指使他立即「醒」來父子相認。
「爹爹,國師正在定計救我們父子,這是我們活下去的唯一路子。」狄娃焦急地說,聲音卻很小,「我奉國師鈞旨,現在與你暗中見面,就別再假裝醉死了。」
不爭終於忍不住,「呼」地一聲坐起來,繼而站直身子,將狄娃拉到了門後邊。
狄娃不解,問:「這是為何?」
不爭終於開口,然而盡量壓低聲音:「別讓外邊人從門縫看到咱們。」
狄娃小聲說:「門外掛著厚厚的門帘,雖有細小門縫,然而不掀起門帘是看不到屋內的。」
不爭突然想起門外是掛著厚重的門帘,混砂領他進來的時候他看到的。他的精神太緊張了。
不爭輕聲說:「狄娃,你是對的,爹現在不是個正常人。」
狄娃小聲說:「爹爹放心,這是在國師府,一切都是國師精心安排的,門外絕對不會有人窺探。」
不爭卻輕聲說:「你知道什麼?國師府內還有狄渾王爺的人。」
狄娃聽了,心想,這不正是需要了解的機密事情嗎?
狄娃小聲說:「你怎麼知道狄渾王爺的人會在門外監視咱們?」
不爭輕聲說:「有這種可能,確實還有其他狄渾王爺的人混進了國師府中,我就是直接受命於他的。」
狄娃小聲說:「除了他,你還知道別的狄渾王爺的人在國師府中嗎?」
不爭輕聲說:「狄渾王爺鈞旨,混進國師府的人必須單線聯繫,我只知道給我下指令的那個人。」
狄娃說:「那麼,給你下指令的那個人,你確定他現在就在屋外面嗎?」
不爭說:「不確定,然而,他神出鬼沒,需要見我的時候就來了,也許他馬上就會出現在門外。」
不爭話音剛落,他們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將不爭嚇得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不敢直視。
狄娃也嚇了一大跳。他借著燈光仔細察看,發現是女主人來到了他們面前。
狄娃看到爹爹產生了誤會嚇得要死,連忙俯下身子輕聲對爹爹說:「別怕,是狄娃的主人來了。」
狄娃說罷,連忙給狐秀行禮。原來,定簡靈在卧屋裡求狐秀的事情就是這個事情。
狐秀說:「狄娃,我早來了,也聽到了你們父子的談話,告訴你爹爹,有我在,保證這屋內屋外不會有別的人。」
不爭聽說是狄娃主人,這才敢抬頭觀看。他發現一個絕佳女子出現在他們父子面前,讓他十分不解的是,在屋門緊鎖的情況下,這個女子是如何銷聲匿跡來到他們跟前的。
狐秀說:「不爭,起來說話,我的手段你也看到了些,與你接頭的那個上司,有我這樣的手段嗎?」
不爭平身,輕聲說:「他沒有主人您這樣的手段。」
不爭竟然也給狐秀叫主人,可能是因為習慣,也可能是因為敬畏。
狐秀看到不爭仍然不敢大聲說話,說:「不爭,沒事的,屋外有沒有人,我在屋內便可知曉,你放心正常說話可也。」
不爭知道了些狐秀的本事,膽子這才稍大了些。
狐秀命不爭和狄娃入席。不爭和狄娃在狐秀強令下勉強入席,跪坐在下位。
狐秀說:「不爭,你生來命苦,住在翟都亂泥窪,苟活於世,想不與人爭,然而,現實太殘酷,它要你的命。」
不爭說:「小人早已經是死屍,死對小人來說,就是信守契約,就是解脫。只要小人守信,狄娃是可以活下去的,只是可憐了小人的賤荊,她沒有等到小人的救命錢就死了。狄渾王爺為什麼不讓小人早點死呢?」
狐秀說:「這樣的生死契約,為什麼要信守它呢?」
不爭說:「住在亂泥窪里的狄人,必須守信,這是傳統,也是必須的。」
狐秀說:「我明白了,如果你們不守信,狄渾王爺就不會和你們簽訂賣命契約,這樣,你們的家人就無法存活下去,就無法傳宗接代,亂泥窪的窮苦狄人會死光的。」
不爭說:「主人說的非常正確。」
狐秀說:「不爭,你想過沒有,正是因為亂泥窪人的守信,才使得狄渾王爺有了源源不斷的死屍。」
不爭想了想,說:「主人說的有道理。」
狐秀說:「今晚,安排你們父子相見,不是為了討論死屍問題,而是為了別的事情。」
不爭說:「小人知道,國師想知道除了小人,還有那些狄渾王爺的人混到了國師府中,欲將我們一網打盡,碎屍萬段。可惜呀,不爭死不甘心,不能信守死屍契約,虧對狄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