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兩般人生(中)
看到弟子將本子放在桌上,拿著筆準備記錄自己所說的過往回憶后,陳攖寧微微閉了一下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我記得最早的一件事情就是五六歲的時候,我爹帶過過年走親戚,半路上肚子餓,在一個路口小攤上買的一碗混沌……」
徐長青坐在一旁椅子上,雙目微閉,安靜的聽著。
一開始陳攖寧對過往的記憶還有些模糊,經常沒有說完就賺到另一端記憶中,等到了回憶起來后,便又看了看他弟子抄寫的本子,重新再講一邊。由始至終,徐長青都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即便陳攖寧因為回憶一些模糊記憶,而停了下來,到外面走走,他也沒有催促,即便陳攖寧回憶累了,睡下休息,他也是安靜的坐在病房的沙發上,時而閉目沉思,時而拿起陳攖寧弟子抄寫的本子反覆翻看。
雖然在外人看來,徐長青始終平靜如常,但實際上他的內心早就在一天前就已經和平靜不沾邊了,各種情緒都在這時候一股腦的湧出來,弄得他的思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就是在一天前,陳攖寧開始回憶到他三十多歲借住上海親戚家到京城遊歷這幾年的往事。聽到這裡,徐長青發現眼前這陳攖寧的生命軌跡發生了改變。當年,徐長青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陳元善的,並與之相交,可在陳攖寧的記憶中卻並沒有這一段,乃至之後,和徐長青有聯繫的事情也沒有發生,更重要的是他在遊歷之後,回到上海就和一個名為昊彝珠的西醫師成親了,在其往後的回憶根本沒有他表妹周清嵐的影子,也沒有一個叫陳玄通的兒子。
一開始,徐長青以為自己是找錯人了,眼前這陳攖寧和陳元善是兩個人,但仔細一想卻又發現不對。因為如果找錯人了,不可能此人三十多歲之前的經歷和他記憶中的陳元善一模一樣。徐長青對陳元善三十歲之前的記憶也了解得不是很多,但他了解的內容裡面有一些非常私人的小事情,這些小事情有一兩個相似倒也說得過去。可全部一模一樣,這絕對不能單單用巧合能夠解釋得通的。
之後,徐長青又猜測會不會是陳攖寧被人施法改了記憶,但之後卻又感覺不太可能,因為通過迷魂術等術法串改一個人的記憶並非難事。但這種串改記憶僅僅只能修改一個人短時間的記憶。即便是以徐長青金仙本體施法,也最多不超過一年,可陳攖寧的記憶在三十多歲之後,十多年的記憶都不同了,這顯然不是術法所能辦到的。更何況改變記憶最大的難處就是要將這一部分記憶空缺給填補上,而編造一個人一天的記憶就已經是無比困難的事情了,更何況是十幾、二十年的完整記憶。這個猜測最大的漏洞還不僅僅只是陳攖寧的記憶,如果想要做得天衣無縫,就必須將陳攖寧這麼多年來與之接觸過的所有人的記憶全都修改了,這種事情別說現在三界之中無人能夠辦到。就算是上古洪荒的先天神祗恐怕也無能為力。
徐長青也曾試著通過天羅斗數和大因果律來推演陳攖寧過去的一切,但也不知道是世俗人間人道之力的感人,還是陳攖寧本身大道氣息的阻隔,無論怎麼推演徐長青都無法將陳攖寧的命數完整的推演出來,而且推演得到的結果也同樣混亂,同樣一件事情推演的結果完全不同。
此刻,徐長青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以至於之後陳攖寧回憶的各種往事也沒有了心思去聽,混亂的腦子裡面不斷的出現一些疑問將他的精力全都吸引了過去。
在陳攖寧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造成了陳攖寧完全改變的人生軌跡?這兩個疑問自然是徐長青現在最想要解開的核心疑問,但還有一個疑問雖然不是最核心的部分。但對徐長青而言也同樣是解答核心疑問的關鍵,這個疑問就是為什麼這事情會發生在陳攖寧身上。
徐長青在知道陳攖寧的人生軌跡發生改變后,最開始是覺得自己是一切的起因,是因為自己的原故使得一種他不曾知曉的天地偉力扭轉了陳攖寧的人生軌跡。畢竟。自己乃是應劫之人,在崑崙三界搞出那麼多事,和他相關的人也成了推動崑崙三界運勢的核心人物,而且自己也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有可能步入大羅金仙之境,真正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凡人。其他人因為和自己接觸甚密,發生命數改變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但問題是。因為和他接觸發生命數改變的人也為數不少,但他們改變的僅僅只是未來的命數,對於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可陳攖寧卻截然不同,他改變的是過去的命數,是將徐長青與之接觸后的所有一切全都抹掉重來,將徐長青從其命中徹底消除掉了,這種事情即便是鎮元子的殘缺記憶和那妖神虯的神魂殘片記憶中也沒有記載。
唯一讓徐長青可以肯定的猜測就是陳攖寧身上發生的事情肯定與他有關,但起因絕對不在他身上,他恐怕也僅僅只是和事情起因沾到了一點邊而已,換句話來說,他僅僅只是一個被波及的對象。而且,他還覺得陳攖寧神魂之中那股與天地大道相合的本命氣息或許也與此有關,一個凡人身上出現就連大羅金仙都不一定擁有的大道之氣怎麼看都值得懷疑。
就這樣時間過去了十天左右,徐長青混亂的腦子裡面不斷的產生疑問,不斷的自我解答,最終也沒有找出一條合理、可靠的線索。
另一邊,隨著陳攖寧近十天的回憶,其回憶內容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詳細,記載了其回憶內容的本子也已經疊加了十幾個。現在已經不單單隻有最開始徐長青看到的那個中年弟子在幫助陳攖寧抄寫,就連陳攖寧其他幾個在京的弟子也在下班后或者空閑時來協助抄寫。因為徐長青不願意聲張的原故,他阻止了陳攖寧向其弟子介紹自己身份的舉動,只是簡單的說自己是他的一個遠房親戚,而除那中年人以外,那些弟子也僅僅只是將其當作一個普通的子侄輩,只是覺得他們的師兄對待這個遠方親戚的態度有些古怪,既顯得畏懼,又有些討好。
就在這一日,陳攖寧正準備回憶解放后的事情,在這些弟子中,有人忽然提議乾脆借著這個機會,將陳攖寧以前留下的一些道門玄學筆記整理一下,歸納成冊,以便將來出版。因為徐長青的相助,陳攖寧這段時間的精神也變得非常好,他其實已經感覺到自己現在恐怕是迴光返照,以後可能也沒有機會將自己畢生所學整理成冊,於是便同意了這個提議,並且打電話給了他定為繼承人的親傳弟子胡海牙,讓他將自己託付給他的所有書籍、手稿帶過來。
胡海牙是陳攖寧的關門弟子,也是制定的傳宗之人,他在解放前就已經拜在了陳攖寧門下學道,一直以來在其左右侍奉,可以說是近二十年來最熟悉陳攖寧的人。在已經整理出來的回憶錄之中,後面一部分有不少內容都涉及到了胡海牙這個人,弄得徐長青差點一度將其認為是當年見到的陳元善之子陳玄通。
在陳攖寧查出得了癌症,進入醫院休養之前,胡海牙一直都在協助陳攖寧整理其道學,而已經出版的仙學書籍,他也是主要參與者,所以他對陳攖寧玄門仙學體系非常了解。也正因為如此,有感自己不可能在熬過這個劫數的陳攖寧便在年前寫下了遺囑,並且將其連同自己所有的書籍和手稿一同交給了這個關門弟子,讓他在其死後將這些書籍手稿整理。
因為工作原因胡海牙被下方到了外地幹校,沒有侍奉在生病的陳攖寧身旁,而陳攖寧也不願意讓這個關門弟子看著自己被病痛折磨的樣子,所以沒有讓他回京。只是這對師徒倆的感情極深,說是情同父子也不為過,所以在接到電話后,胡海牙當天就向單位請假,回到了北京,並且連同幾箱子的書籍和手稿也一同帶了回來。
在見到此刻的陳攖寧時,胡海牙也和其他弟子的表現一樣錯認為陳攖寧是病好了,但隨後證實僅僅只是迴光返照后,又不由得慟哭流涕,咒天罵地,流露的真情看在徐長青這樣性情冷淡的人眼中,也不禁感嘆陳攖寧收了一個好弟子。
由於胡海牙在這段時間已經就整理陳攖寧書籍和手稿有了一個腹案和心得,所以在書籍和手稿送到了以後,其他弟子上手也很快,不過一天時間,就已經將所有的書籍循序按照預訂的類別排列好了,接下來就是該整理手稿了。
整個過程徐長青都在旁邊看著,陳攖寧也沒有直接動手,只是在一旁指揮,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在繼續前幾日的回憶。
就在陳攖寧感到有些疲憊準備休息,徐長青也依然沒有所得等明日繼續的時候,陳攖寧忽然拿起了整齊擺放在箱子裡面的一本泛黃的書冊,翻看了幾頁,將其朝胡海牙遞過去,道:「這本是一生道學的起源,可最為仙學總綱書目,你也不要將這本書和其他書籍放在一起,等我走了以後,要隨身攜帶,時刻細細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