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稱為大十五
十五
在趙編輯家樓下的咖啡館,宋明陽見到了趙編輯。一眼看過去,宋明陽覺得周學工嘴裏的“小趙”甚至比自己都老。趙編輯好像看出了什麽,對宋明陽說:“我比周主編大兩歲,看上去比他大二十歲。我是‘出殼老’,二十來歲就長這樣。”宋明陽因為心思被看出來了,慌不擇言道:“您說笑話了,您這是成熟穩重,有著超出年齡的智慧。”
趙編輯沒理會宋明陽的話,用腳踢了一下五糧液,很看不上眼的樣子,說:“是酒吧。”宋明陽邊不住地點頭,邊說:“是的。一點點心意。”
趙編輯說:“一般人的禮我是不收的。收了,你們出門,還沒走到電梯間估計就要開罵了,罵我貪財。何苦呢?我又不缺吃、不缺喝的。真想貪,還不如像有的編輯私下裏收錢,一篇論文收個五萬十萬的,給罵一次還值得。”宋明陽誤以為禮送少了,趙編輯不願收,窘迫地說:“這點小酒哪能算禮啊,就是表達對您的敬重、對您的心意。讓您見笑了。”
趙編輯說:“我願意見你,是看在周主編的麵子上。我給他麵子,不是因為他是什麽院長、主編之類,僅僅是因為他是我師弟,讀研時比我低兩屆。你不要緊張,你這酒我不會退給你的,我收下來也是看在周主編的麵子上,原因同上,不再贅述。”
感覺意猶未盡,又像是有意點撥宋明陽,趙編輯又說:“這送禮跟請客都是一個道理。送禮、請客的人常常認為送禮、請客是對對方的敬重,說白了就是給對方麵子,殊不知,在有些情況下對方願意收禮、願意赴宴是給送禮、請客者麵子。”宋明陽迅速轉動腦筋,拍馬屁道:“感謝師伯給我拜見的機會。哪天師伯有空,請師伯賞光,給我麵子,我請師伯小酌兩杯。”
被稱作“師伯”,趙編輯有些詫異,又有些得意,說:“不要在人前這麽叫,在周主編麵前也不要提,你見到你的那些個師兄弟同樣不要提。禍從口出,不用我提醒你。周主編是我師弟這個秘密在院裏沒人知道。你不是外人,我才跟你透露出來。吃飯的事暫時就免了,我沒空,忙得很,給外人看到也不好。”宋明陽受寵若驚,說:“感謝師伯把我看作自家人。師伯放心,學生一定嚴守秘密。”
趙編輯又恢複了先前的冷漠,說:“我們又成了師生了?你不要通過拍馬屁的方式拉關係。拍馬屁也是需要水平的,要拍得對方舒服,自己還要不掉價,旁邊的人還好像看不出來。幹我們這行的,所到之處都是怕馬屁的。你不要看你們院長、係主任的,在單位橫得很,見到我們都像乖孫子一樣。不扯遠了,你的來意,周主編跟我說了。你也知道,我很忙,看見稿子心就煩。你拿一篇像樣的給我,就一篇。能發,你不要謝我;不能發,也不要怨我。優秀的稿子不一定能發,太差的稿子肯定不能發,我們當編輯的這點職業素質還是有的。”宋明陽被嚇得慌張起來,說:“這個我懂,這個我懂。讓師伯費心了。”
趙編輯眼見宋明陽慌亂起來,又說:“我不能決定一篇論文能發,但是,我能決定一篇論文不能發。作為編輯就這點權利。你寫得再好,我可以不看,看了可以不送上去。能通天、能讓周主編直接把稿子壓給我的人講來講去還是少之又少。周主編壓給我的稿子我也可以拖著不送上去,叫作者反複修改,改到他懷疑人生,主動撤稿。”宋明陽點頭哈腰,頭幾乎要觸到桌麵,說:“師伯說的是,說的是。常言道縣官不如現管,編輯都是實權派人物。”
趙編輯喝了一口咖啡,像是沒聽到宋明陽說的話,兩眼無光地看著宋明陽說:“很多投稿的人不懂事,隻顧巴結主編,常常忽視了編輯。找主編幫忙,編輯是知道的,因為主編還是要找編輯審讀;找編輯幫忙就不一樣了,編輯沒必要告訴主編,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事情辦了。如果稿子太差,主編不簽發,這時候編輯做個工作,一般也能行。外麵的人把主編、編輯分得很清,在編輯部內部,什麽主編、編輯的,都是利益共同體,誰也離不了誰。”宋明陽語無倫次道:“師伯說的都在點子上,明陽深受教育。”
趙編輯掩飾內心的得意,說:“今天不知是怎麽了,掏心掏肺地跟你說這些,我這是幹嘛呢?這就是緣分。緣分來了擋不住,機會來了也擋不住。”宋明陽說:“認識師伯,明陽三生有幸。明陽一定謹記師伯的教導。”
趙編輯扭頭看了一眼包廂的門,宋明陽趕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去開門,要送趙編輯回家。趙編輯說:“你去結賬吧,我自己回家。我家就在樓上,拐進小區就算到家了。”宋明陽說:“我把押金給了吧台的服務員,送您回家後再回來結。”
看出趙編輯把自己當作了江湖老手,以為被自己耍了,麵露驚訝、後悔、尷尬之色,宋明陽急中生智,撒了個謊,說:“這裏的服務員聽我是外地口音,像個打工的,怕我付不起錢跑了,就從我要了雙倍的押金。”趙編輯“哦”了兩聲,還是堅持獨自走了。
結完賬,宋明陽思來想去,把自己同趙編輯說的話都在腦子裏仔仔細細地過濾了一遍,發現自己雖然慌裏慌張,但是,每一句話都應對得比較得體。即便如此,宋明陽還是不放心,覺得趙編輯比周學工更有城府。
“隻要貪,就好辦。”宋明陽心想。這麽想著,宋明陽掏出手機,給趙編輯的手機預存了兩千塊錢話費。隨即,宋明陽接到趙編輯的短信:“老弟太客氣了。早點休息。不用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