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稱為大十七
十七
兩個月後,宋明陽接到趙編輯的電話,叫他下午五點左右去編輯部一趟。宋明陽到了編輯部,別的編輯都下班走了,隻剩下趙編輯一個人了。
見了宋明陽,趙編輯開門見山,告訴宋明陽,周主編很重視他的論文,問了幾次論文的審閱進度,目前論文三審也過了,到了周主編手上,不出意外的話論文很快就可以發。宋明陽聽了,盡管興奮得快要跳了起來,還是克製自己,保持鎮定,向趙編輯表示了感謝,並說:“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先請趙主任吃個便飯,哪天趙主任有空,我再正式請一次。”
趙編輯看出宋明陽抑製不住的興奮勁,說:“你暫時別太激動。有件事我要跟你說,這正是我打電話叫你來的原因。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別急。”宋明陽想到朱之俊的遭遇,頭腦嗡的一聲,感到事情不好。這時,趙編輯說:“周主編看了你的論文,覺得選題和思路都不錯,就是太稚嫩了,花費了很大精力給你改了三遍,完全看不出你論文原來的樣子了,幾乎就是幫你重新寫的。”宋明陽忙著說:“謝謝周老師的抬愛。我哪天好好謝他。今天要先謝您。沒有您的認真審閱、提攜,我的習作也過不了三審,到不了周老師手上。”
趙編輯說:“叫你別急,你還是急了。我話還沒講完呢。”宋明陽預感趙編輯後麵的話肯定不是好話,顧不上細想,急忙向趙編輯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趙主任您講我聽。”
趙編輯大概習慣了這種場景,不動聲色地說:“你看啊,你的論文幾乎就是周主編重寫的,論文發表的時候周主編是要署名的,你要有這個心理準備。他到目前還沒明確說,隻是叫我跟你聊聊論文的事,按照慣例他是要署名的。我們平時關係不錯,你對我也很尊重,我提前跟你說一聲。”宋明陽額頭早已出了汗,顧不得擦就說:“論文是兩個人寫的,周老師再署名就三個人了。一篇論文三個人署名,不好吧。我看了《社科進展與評論》上的論文,最多兩個人署名。”
趙編輯稍顯驚訝,說:“你對我們期刊挺熟悉的啊。我們期刊是最多兩個人署名,你論文的第二作者可以去掉。第二作者一般都是掛名,周主編幫你忙,沒有義務幫那個第二作者忙。”宋明陽無奈地說:“第二作者是我的碩士生,他要靠這篇論文申請讀博,他的名字真的不能去掉。”
趙編輯說:“你是他的導師,你有責任和義務教育他,但是沒有責任和義務幫他作假,你的論文掛他的名字本來就不合適。”宋明陽隻得老實交代,說:“論文主要是他寫的,不是掛名。去掉他的名字,不合理。”
趙編輯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說:“論文必須去掉一個人的名字,不去掉他的名字,就去掉你的名字,這是絕對的,不可以討價還價的。”宋明陽哀求道:“您跟周老師說說好話,請他手下留情。我謝謝您了。”
趙編輯說:“我們期刊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不用我再重申。為了你破這個例,其他人就會跟著效仿,沒辦法拒絕。所以,這個口子不能開。別說我去找周主編不行,就是上麵的大領導找周主編恐怕也不行。”宋明陽失去了信心,又想垂死掙紮,說:“我這是情況特殊。隻有您能幫我,求求您幫我試一次。”
趙編輯說:“每個人都會說自己的情況最特殊,知道吧。沒有任何可能性,你不信可以自己找一下周主編,不過你不要跟周主編說是我給你出的主意。”宋明陽這才真切地感受到絕望,說:“那就算了吧。不麻煩周老師了。”
趙編輯看到宋明陽難受,就說:“你也不要過於難受。你想想啊,就是你的學生的名字在上麵也沒多大用處。他申請讀博,第二作者都勉強,第三作者肯定不行。”宋明陽絮絮叨叨地說:“第三作者是不行,但是,有他的名字就是對他的勞動成果的肯定,對他來說也是心理上的安慰、精神上的鼓勵。他的名字沒了,我就變成了吞占學生成果的人了,這對於我、對於他都是打擊。他以後會怎麽看我這個老師。”
趙編輯勸慰道:“論文是學生寫的不假,但是,他是在你的指導下寫出來的,可以說思路、觀點都是你的,隻有文字是他的。從本質的意義上說,這篇論文是你的,不是你學生的。你學生在這篇論文的產生過程中就是一個工具,僅僅起到了工具的作用,換另一個學生,也能寫出來,或許寫得更精彩。”宋明陽說:“跟您說實話,這篇論文確實是學生獨立寫出來的,我就把句子順順。我署第一作者心裏是有愧的,因為不影響學生申請讀博,我就署了。學生的論文,導師署名,即便署第一作者也符合潛規則,把學生的名字抹掉,連潛規則都違背了啊。”
趙編輯循循善誘道:“你學生如果不到你門下讀研究生,他能夠寫出來嗎?絕對寫不出來。看似獨立的東西其實是不獨立的。你對他的指導包括直接指導和間接指導、有意的指導和無意的指導等等等等,這些,對他的作用、價值都是深遠的、無法估量的。可以說沒有你就沒有他的論文,你不要自責了。”
宋明陽知道再為學生爭取都沒有用了,就算能說通趙編輯,周學工那邊也說不通,跟趙編輯講這些,隻能是訴訴苦,為自己找一些解脫,就違心地說:“您說得對,我聽明白了。謝謝您的開導。”
請吃飯是請不成了,趙編輯不會同意的,自己也沒心情。本以為談話就此結束,宋明陽打算假意請趙編輯吃飯,等趙編輯婉拒後馬上告辭。沒想到趙編輯說:“師生之間,有時自我犧牲也是一種需要。退一萬步說,你學生的論文就算你根本上沒沾手,看都沒看一眼,你現在需要論文了,拿過來用,也是合情合理的,誰叫你們是師生呢。我們天天說要報答老師的恩情,這就是報恩啊。”宋明陽被趙編輯的口才所折服,打心眼裏佩服趙編輯的嘴皮子,就說:“那是那是。趙主任講的對。”
趙編輯好像不過癮,繼續開導道:“你現在跟周主編是師生關係了,周主編就是不改你的論文,署個名也是天經地義的吧。沒有周主編,你的論文能上《社科進展與評論》嗎?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可能。你應該感激都來不及。多少人想跟周主編合作你知道嗎?排隊都排不過來。”宋明陽被說得真的感激了,激動地說:“謝謝趙主任的教誨,趙主任的教誨如醍醐灌頂,把我弄清醒了,弄明白了。剛才各種的想不開都想開了。”
趙編輯忽然又說:“師生合作一般都是老師是第一作者,你是知道的。你跟你學生合作,你就是第一作者。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周主編把名字署在你前麵,你不會大驚小怪的吧?”宋明陽被趙編輯這突如其來的“萬一”嚇得半死,絕望地說:“我是要評職稱的,第一作者才有效。周老師是知道的。我要是第二作者,就完蛋了。”
趙編輯眼看目的得到了,不想再嚇宋明陽,就轉而說道:“我隻是說萬一,打個比方,看把你嚇的。不要怕,沒事的。你們那地方不出名,小家碧玉,周主編從來沒去過,你想個辦法陪他去走走轉轉,把他伺候高興了,對你就更有好處了。”宋明陽從絕望中看到了希望,說:“謝謝趙主任的教導,我記住了。趙主任的大恩大德,我永記於心,沒齒不忘。”
趙編輯見宋明陽在自己麵前點頭哈腰,肉麻的話說個不停,有點感傷,說:“我現在有點小權,你們見到我就主任主任的喊,殷勤得很,孝敬得很,哪天我退休了,沒權了,你們就不理我了,又去巴結有權的人了。”宋明陽又被嚇了,表白式的說:“不會的,不會的。別人怎麽做我不知道,我是不會那樣市儈的。知恩圖報是做人最基本的準則。”
趙編輯嘴裏不停地小聲說“知恩圖報”這四個字,然後對宋明陽說:“你先走吧,再有什麽情況,我再通知你。我來給周主編打個電話,匯報一下。”說著,趙編輯就掏出了手機。宋明陽對著趙編輯彎了彎腰,鞠了個躬,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