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外史三十
三十
在忙著辦理結業手續的期間,宋明陽和師妹合作的兩篇論文幾乎同時發了出來,宋明陽給趙編輯發短信表示感謝,趙編輯沒回複;在院裏的網站上看到趙編輯升任院辦公室主任的消息,宋明陽又給趙編輯發短信表示祝賀,趙編輯依舊沒回複。這讓宋明陽感到不踏實。
臨走之前無論如何是要跟趙編輯當麵話別的,宋明陽鼓起勇氣給趙編輯打了個電話,想約個時間見個麵。趙編輯說要請宋明陽吃飯,就在宋明陽宿舍樓附近找個餐館。宋明陽說這頓飯理應由他來請,他來了半年,給趙編輯添了許多麻煩,還沒請趙編輯吃過飯道個謝。趙編輯說他的師門有個老規矩,就是在學生臨畢業時給學生餞行,這老規矩不能破。
因為是師生關係了,也因為就要走了,宋明陽沒有以前的緊張不安,隻是還有一絲絲拘謹。除此之外,還有一絲絲留戀。趙編輯看出來了,裝沒看出來。
一瓶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宋明陽已經去洗手間吐了兩次。趙編輯看宋明陽實在不是喝酒的料就不勉強,給宋明陽要了一杯飲料解解酒。像是有話要說,而且必須是在似醉非醉的狀態下才能說,趙編輯一個人自斟自飲,把自己喝到了七八分醉。
宋明陽看趙編輯一杯一杯往肚子裏灌,就說:“趙老師,您是海量,學生佩服得五體投地。”說著,就要下跪,結果跌坐在地上。
趙編輯把他拉起來,拖到椅子上,說:“不能喝就少喝,非要把自己灌醉啊。你是真的實在人,我沒看錯你。你不像某些人整天鑽營,幻想跟編輯部所有的編輯都拉上關係,結果把自己演砸了。我們這些人,哪個不是人精,哪個不是戲精。你如果想演戲,演大戲,我們給你配戲,等你入戲太深,再給你當頭一棒,把你打回原形。”
宋明陽聽出了其中的味道,拍拍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些,說:“趙老師所言極是,學生受教了。他們都演戲,我就當觀眾。旁觀者清,我就是明白人了。”
趙編輯忘了自己想說什麽,就接著宋明陽的話說:“都在演戲,這世界到處都是舞台,你當觀眾也是在演觀眾。本色出演有時是最高明的,有時也是最假的。”
宋明陽不知道怎麽接話茬了。趙編輯想起了想說的話,就說:“朱之俊,你那個曾經的師兄,你知道吧?就是太想演戲,把自己搭進去了。他剛來時,周學工很看好他,想留他,差點找他談了,他去跟黃主編勾搭,被周學工知道了,廢了。”
宋明陽吐了之後,半醉半醒,壯著膽子誘導趙編輯道:“他跟黃主編搞在一起,他腦袋被門夾了?這是背叛師門,師門大忌。周老師手下人能不打小報告嗎?周老師能不生氣嗎?換作是我的學生,我就清理門戶了。”
趙編輯鼻子裏哼了一聲,說:“沒人打小報告,是黃主編告訴周學工的。隻講朱之俊請客,不講他送禮。這樣一來,朱之俊留不下來,周學工就失去了接班人,黃主編利用周學工搞掉了自己學生的競爭對手,最後獲益的是黃主編。”
宋明陽倒吸一口涼氣,感到以趙編輯的老練都未必是黃主編的對手。一時頭腦轉不過來,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就信口說道:“這個黃主編太毒辣了。老師您站得高,看得遠,早把黃主編看透了,他再怎麽興風作浪也抓不到您把柄,還得重用您。”
趙編輯發牢騷道:“你以為我當了院辦主任是他重用我?不是的。這叫明升暗降,把我趕出編輯部。我一走,他的學生就當了編輯部主任。這年頭,院長、所長不如一個小編輯,這就是院長、所長都搶著兼任主編的原因,也是你們這些人不喊他們院長、所長,喊他們主編的原因。”
宋明陽接不住話,就喝飲料。趙編輯就接著往下說:“當了官,人就變了,要是沒變,才是好人。周學工是我師弟,黃主編的博士導師是我老鄉,跟我家住隔壁。他倆誰上來都一樣,都變了。周學工這個人,小家子氣,防備心理很重,編輯部主任的位子一直空著,他就給我一個副主任的位子,大家都看笑話一樣看我。黃主編看起來大方,舍得給官,上來就給我升了一級,可這是虛職,沒權,大家還認為這是我背叛周學工得到的獎賞。”
任由趙編輯這麽講下去,趙編輯在宋明陽眼裏就沒有秘密可言了。一覺醒來,趙編輯後悔的話,就是給自己找麻煩。看來不接話不行了,宋明陽說:“老師您學問做得好,為人也好,您以後就做學問,在學術界當老大。”
趙編輯哈哈大笑,說:“說你老實,你真老實。為人為學,先說我為人好,再說我為學好,我才高興。中國人,死要麵子,學問好不好倒是其次,為人一定要好。你說在學術上當老大,我告訴你,官不大,學問就不大,你不是不明白。”
宋明陽被趙編輯大笑嚇得不輕,說:“我嘴笨,又犯錯了,屢教不改。老師您別生氣。”
趙編輯收起笑容說:“說你笨,你不笨,你隻是嘴笨。你嘴笨心明。你是不是怕我酒喝多了,講的都是酒話,把不該講的都講了,故意岔開話題?”
宋明陽趕緊賠罪說:“不是,不是。我哪有老師想的那麽聰明,我就是粗人一個,不上檔次,老師高抬我了。”
趙編輯說:“你不用怕。你都已經出了師門了,論文也發了,沒必要小心翼翼的,小媳婦似的。我跟你講這些,是我喝酒前就想好的,就準備講的,不是酒後之言,雖然是酒後說的。我就是醉了,也比一般人明白。為什麽我要跟你講這些,我這個人做事從來不避諱學生,也希望給你好好上一課,上一堂生動的人生課,為你以後的人生路提供經驗和教訓。我對學生隻上兩堂課,第一堂在辦公室,談學術;第二堂在飯館,談人生。你是例外,我就給你上了這一堂人生課。”
宋明陽這才知道趙編輯在酒桌上所講的這些話原來都是掏心掏肺的話,趙編輯真的把自己看作正宗的學生了,眼睛禁不住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