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不知二

  二


  她一開始並不是他偶爾的幻想中喜歡的那種女孩，他也從沒想到要在省城讀書的這四年中找一個喜歡的人。後來，他喜歡上了她，很偶然。


  剛入學的時候，學校沒有寢室，班裏三十來個男生暫住在一樓的大教室裏。晚上熄燈後，睡不著，就靠閑扯打發時間，釋放多餘的精力。有一次，扯到班裏的女同學誰最漂亮這個話題，有人說，她最漂亮。有人一聽這話，笑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那同學是“色盲”。論個頭，不算高挑；論長相，額頭有麻點。論身材嘛，確實還不錯，就這一個優點。屬於可以遠觀，不可以細看；可以欣賞，不可以娶回家的。


  不過，當說她漂亮的那同學說到她的漂亮不在於外表，而在於氣質的時候，大家好像才忽然明白過來，忽然都屏住了呼吸。他被擊中了。他對於她的最初的印象是，她和其他女生不太一樣，僅此而已。當這種不一樣被理解為氣質的不一樣的時候，她的個頭、她的長相之類就不重要了。其實，什麽叫氣質，誰也搞不清楚，似乎就是比長相、比個頭更重要、更有魅力的東西。


  在沉默中，大家都認可了她的漂亮，認可了她的由內而外所散發出來的美。忽然間，她成了所有男生心目中共同的女神。他當時就想著這輩子一定要得到她，不為別的，就為她的氣質，就為她不能成為別人的女人。


  可是，他的競爭對手不僅僅是同住在一個大教室裏的同學，還有別的班、別的年級許許多多優秀的男生，更不要說，他在班裏的男生中並不是出類拔萃的，她甚至都沒注意過他。還有，她是班裏少有的城裏人，家在省城、在這座城市，她畢業時是肯定留在這裏的，而他，從哪裏來回哪裏去，是要回到農村、回到老家的。想到這，他感到痛苦而絕望。


  本來打算上高中、讀大學，當數學家的。小學畢業那年，他就在鎮上的新華書店買了陳景潤的《初等數論》（一）。因為家裏窮，又是長子，隻得依了父母的意思讀中專，上了省城這所培養小學教師的師範學校。畢業之後再考大學，是在他填報中專的誌願時就想好的。沒想到，現在要為一個女人分心。這更讓他感到痛苦而絕望。他責備自己太貪，什麽都想要。


  責備是沒有用的。他希望她能夠等他，等他考上了大學，有能力留在省城再去找她。就算能考上大學又怎樣呢？中專四年，工作兩年後才給參加高考。她會等他六年嗎？為什麽到自己這一屆，學製要改成四年？多一年等待就是多一年的風險。想到這些，他找不出能夠得到她的理由。


  那天晚上，他難過得無法入睡。為了不讓同學知道，他“僵”在床上，一動不動，假裝像平時一樣很快睡著了。黑暗中，他聽到有的同學的極度克製的喘氣聲，有的同學的掙紮過後的歎息聲，有的同學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響動。黑暗中，他看到有的同學開門去上廁所，有一個同學一夜上了四次廁所。


  早晨醒來，大家都無精打采，沒有了往日的吵鬧。個個心事重重的樣子，又都設法掩飾，生怕別人發現了自己的秘密。他發現大家的眼神都變了，充滿了戒備，好像四周都是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