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山頂位於雲間
夏蕭抱著阿燭,回到小白樓,以十分嫻熟的手法脫掉她的鞋子,為其血肉模糊的腳底塗藥膏。這種又疼又癢還不能瞎動彈的感覺令阿燭咬著牙,很是難受,夏蕭見著轉移話題,想讓其好受些。這段日子,她也是夠拚的。
“這是第幾次了?”
阿燭想了半天,回答道:
“第六次了。”
“下次還去嗎?”
“去呀!當然去!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前,我是不會放棄的。”
阿燭的鬥誌似永遠不會熄滅,是比太陽還要永恒的光。漸漸的,她也屬於那種屢戰屢敗,越戰越勇的類型。夏蕭含著笑,自然不會說喪氣話,放下她的右腳,開始清洗她的左腳掌,並為其上藥。
“行~我陪著你,但我們得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路。”
“是得想想了。”
阿燭很認真,他們都到路的盡頭六次了,一開始的落荒而逃,成了以不變應萬變,可被雷電打的屁滾尿流。第三次極為大膽,試著打碎冰川,可夏蕭盡數施展力量也奈何它不得,結果又是雷電的洗禮。
每一次失敗都帶來了極為慘痛的教訓,雖說夏蕭和阿燭反複思索了很多次,每一次也都在總結。可到了路的盡頭,一切發生的都是那麽的迅速,他們絲毫沒有時間做出反應,能按照事先計劃好的行事已是萬幸。因此,有了第四次的再破冰川,有了第五次的試圖衝破黑雲,也有了第六次的徒勞。
繼續這麽下去顯然不行,他們雖說不知鍾萬離前輩是如何從山頂上滾下來的,但他們的處境也一次比一次艱難。他們起初覺得學院是在考驗他們的耐性,麵對雷電也格外堅定自己的念想,可每次都下場狼狽。
後來,夏蕭覺得學院不會出這麽簡單的題來考自己,特別是上山頂那麽重要的事,所以又陷入無盡的沉思。因為阿燭行動不便,就睡在夏蕭床上,可一直望著窗外,看著山頂方向發呆。
無論是去打飯還是做什麽,夏蕭也時常看那個方向,希望想出些招來。
阿燭每頓飯都興致勃勃,吃完坐在窗邊,夏蕭則坐在客廳的蒲墊上,在矮窗台上撐著腦袋,望著山頂的樣子也像在看天。
山頂就像位於雲間,畢竟有通天峰之名,這樣也算不得奇怪。可究竟是山頂高還是雲高?夏蕭突然就想到這個問題。
蒼穹有九天之別,再高的山,也不會有雲高。隻是他該如何突破那雲,走到山頂?這個問題擾他許久,遲遲找不到答案,令其心煩。此時看似棉花糖般的雲,到其下才會發現它的勇猛。
夏蕭準備去求助笛木利前輩,可走到半路,才想到他本就不支持自己和阿燭登山,因此又原路返回。可兜兜轉轉,去了幾個很長時間沒有進過的巷道,見到一個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的人。
撐起的窗下,是精致的瓷娃娃,在夕陽的光輝下披上鮮血般的魂光,頓時便有了神。夏蕭看著,原本的喜愛變成了不敢靠近,每一個瓷娃娃裏都似束縛著一個鮮活的靈魂。但窗邊的老者依舊那麽慈祥,和夏蕭第一次見麵時一樣。
第一次見這位缺牙老者,還是剛上山腰時,那時下著雪,他撐著傘,好一番甜美的意境。那時……舒霜還在。
時間流逝,事態變遷,本是大荒常態。可這位前輩似不受束縛,還是咧著一口缺牙,對著夏蕭笑,似他昨日剛來過,此時又路過。
“前輩,好久不見。”
夏蕭突然來了悠閑自在的興致,走到那窗前,想和前輩聊聊天。後者也不拒絕,一邊收起自己的瓷娃娃,一邊笑著說:
“是有段日子不見了,怎麽樣,你和你的小女友可還好?”
夏蕭不知前輩的消息是不靈通,還是整日將自己關在此處,日夜隻思登山一事,不聞天下事,便回答說:
“一切皆好,多謝前輩關心。”
“老家夥關心小家夥是常事,就是你們這些小家夥,學院才能這麽有活力,才能永世不衰竭。”
老者笑意不減,又問:
“最近忙什麽呢?準備著令元氣之樹結果?還是忙於突破自己,再尋幾個招數?你啊,莫要急著擁有完整的五行,那是早晚的事。在此之前,你得注重開發,有的能力你還沒有完全得到不是嗎?多鑽研鑽研。”
“多謝前輩,不過最近忙著登山,其他的事,可能要暫且擱置一下。”
夏蕭試探性說出這幾個字,老者卻笑容一冷,思索許久,等將所有瓷娃娃都收入房間,且撤掉板子,才勸道:
“登山的路給修行者們指明了方向,但不見得是好事,因為一個方向,誤了多少人呐!”
老者歎了口氣,和夏蕭閑聊幾句,說的,是登山的注意事項,談的,是諸多心得。這便是夏蕭熱愛學院的原因之一,但凡是其中前輩,見之既能聊上那麽幾句。雖許久未見,可前輩的熱情不會減退,更不會誤人子弟亂說胡說。那等親切,令其回到小白樓時都心中極暖。
夏蕭最終還是沒有尋找登山的辦法,這在意料當中。如果山頂那麽容易去,這些年豈會隻有大師姐一人突破桎梏?
可大師姐說過,諸多前輩也隱約參悟到,山頂不是走上去的,那要靠何等方式?走不行,飛自然也不行,遁入地中穿過去更是荒唐至極,那該如何到達?
夏蕭皺著眉,想了許久,在諸多道路都被堵死的情況下,隻剩精神力量可用。
精神力量可以驅動肉體,肉體不在,意識長存的先例在修行者的世界多之又多。皆說哲學的盡頭是玄學,因為很多事,凡間的科學解決不了,便陷入哲學思考。可哲學思考的高深內容,在修行者的世界卻很平常。這也是很多修行者自命清高,瞧不起普通人的原因,甚至王權富貴都不放在眼中。
這般思想的產生自然也有原因,先不說那風動幡動而是心動的問題,就說意識和身體。一個代表精神,一個代表物質。凡間的解釋大多認為物質在先,精神為後,前者是後者產生的基礎,後者又是前者的反應。可總有一些意識存在天地,撫過花草萬物,吹一口氣便是大風,眨眼一瞬便是晝夜交替。
但不能沒有身體就判斷此物不存在,那麽,判斷一個事物的標準究竟以客觀物質為準?還是考量精神意識在先?
這種問題已不在夏蕭思考的範疇,他想得越多,越覺得自己的觀念都是謬論。可修行者和凡人最大的不同,便是能控製自己的精神力量,令其走出肉體的束縛,真正像實體的手一樣做事。
凡間有人死,精神力量可能歪打正著,能駕馭幾隻蝴蝶飛舞,或吹得草動,或毛筆自寫幾字,甚至冬日令花開。可修行者的精神力量,控後可搬山移海,可摘星攬月。這是修行者站於原地不動,卻可傷敵百十八千的原因。但即便靠得是元氣,也要用意念催動,所以歸根到底還是精神力量。
胸前的阿燭拱了拱,蜷縮起纖瘦的身子,令夏蕭不再亂想,隻是低頭,輕聲說:
“等過段時間,我們再去試試。”
阿燭頭都未抬,隻是用小鼻子輕輕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夏蕭沒有多說,與其一同閉眼。
今夜思緒混亂,久久不能入眠的不止夏蕭一人,還有一位名叫胡不歸的老者。他在空蕩蕩的房間醒來,四周漂浮著雜多的符文,沉重的呼吸動蕩如雷,吸引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走到門外。
意識到他的到來,胡不歸問:
“最近可有事發生?”
他的聲音極為虛弱,甚至有奄奄一息之感,可男子以極有磁性的低沉聲音回道:
“暫時沒有。”
“若有事發生,一定要喚醒我,我的時日不多了,起碼要在最後時刻做些事。”
“何必呢?老東西。”
門前立著的是笛木利,隻有他會這麽稱呼胡不歸,可到死都不歇停,究竟是為何?心頭的執念,就這麽重嗎?笛木利不是不懂,他也有自己的信仰,如果有一天學院需要他,他肯定會犧牲自己,但胡不歸現在做的一切準備,都是為了夏蕭和阿燭。即便他們再特殊,也不該有這等待遇。
胡不歸心頭不安,總覺得他們會出事,他便時刻等待著,就是不知這一等,究竟要多久,也不知這麽耗費自己的時光,究竟能否等來自己想要的東西。
“少廢話,幫我。”
胡不歸有自己的堅持,說完,房中符文一瞬內攏,將其身體填滿,令其佝僂的身體在符文下再次沉睡。醒來時該有大事,他也該體現自己最終的價值。他希望用自己的生命給自己唯一的徒兒上一課,也為其指明道路。畢竟阿燭的身份,容易令她走向極端。
人難分好壞,萬物皆是,可傳說中的神,肯定比人更堅定自己的信念。那麽,便更容易出現思想的極端。雖說一切皆是猜測,可為了讓阿燭走上正確的道路,胡不歸費勁了心思,光口頭教誨顯然是不行的,必須給其留下深刻的教訓。但這樣的行為,又會令她自我譴責,不過情況時刻在變,誰也不知胡不歸該以怎樣的方式落幕。人世凶險,誰也不知阿燭最後會變成怎樣的人。
黑龍在夜裏再一次陷入沉睡,笛木利依著木門,沉思許久。他希望大師姐早些做出決定,夏蕭和阿燭這麽下去完全就是浪費時間,還有就是王陵那家夥,思想越來越危險。這一屆的學子們,注定不令人省心呐,不知今後會做出什麽事來。還有副院長和教皇大人的旅途,不知走到了何處。
“有能力的人始終都在奔波,我等,是該動起來了。”
笛木利說完,和院中小羊漫步而去。鈴鐺聲於夜間很響,蕩漾在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