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這個要求很合理
大火來得有些意外。
據說是三個守衛的兵丁,夜晚看守錢庫時玩忽職守,在門口吃燒烤,結果木炭屑吹到了錢庫,點了其中存放的一些布帛,天乾物燥,等發現時,火勢已經蔓延開來,雖然極力搶救,卻依舊將錢庫燒了個乾乾淨淨。
雖然銅錢、銀兩不怕高溫,可是這場大火,許多銅錢已燒得烏漆嘛黑,上面的字跡難以辨認,還有一些是知府衙門採辦的絲綢、布帛等,這些毫無例外的燒成了灰燼,清點損失后,這場大火燒掉了將近十萬兩。
知府謝愚一怒之下,將那三個開小差的官兵關進大牢。
可是損失已經造成,問題依舊沒法解決。
兌換工作不得不暫停。
如此一來,城中那些沒有來得及兌換假錢的百姓,紛紛聚集到知府衙門口,將衙門圍了個水泄不通。最後,謝愚不得不親自出面解釋,說三日後重開兌換點,確保大家手中的假錢,都能換出來啊。
私下裡,卻又找范小刀、趙行求救。
「本來就還有將近四十萬吊的缺口,之前那些錢已經兌得差不多了,兩位可要幫幫我。」
「大牢中還關押著不少江南鑄幣局的人,不如讓他們重新開兩爐,將那些燒毀的錢幣回爐重鑄,倒也能解決一部分燃眉之急,至於其餘的錢嘛,城中還有不少富戶,大人不放效仿一下我們之前的作法。」
謝愚道:「你要我去勒索他們?」
范小刀道:「那倒不是。大人可以先向他們『借』些銀兩,等財政寬裕了,再歸還他們。」
江南富商多。
以謝愚身份,找他們「借」些銀兩,幫知府大人度過難關,謝愚承情,將來有機會遇到朝廷的採辦、興修水利等工程,再想辦法讓他們把錢賺回去便是,謝愚久居官場,深諳此道,解決這十萬兩,並非難事。
謝愚又道:「怕是來不及。」
「什麼來不及?」
謝愚道:「如今陛下六十大壽將至,本來採購的一批壽禮,還有進貢的東西,都在錢庫里,一場大火,燒了個乾乾淨淨,我尋思著,江南鑄幣局重鑄的銀兩和銅錢,能不能先拿出一部分來,把這些窟窿先堵上?」
范、趙二人聞言,默不作聲。
本來就有四十萬吊的缺口,若再補上皇帝的壽禮,那短缺的銀兩,可就大了。
趙行不想管了,反正這件事跟六扇門也沒什麼關係,於是道:「大人,您是父母官,這種事情您來做主。」
謝愚聞言,呵呵一笑,「這不是先跟你們商量一下嘛,若沒意見,那就先按這個辦了。」
說是商量,其實就是知會一聲。
畢竟人家是金陵知府,正四品的官職,六扇門只是他下面的一個衙門,哪裡輪得到他們提意見?兩人來金陵,本就是奉了太子命令,來調查假錢案,可是調查到現在,反而卻將太子也牽扯其中,是他們沒有預料到的。
已是夏六月末,鑄幣局案子將近過去一月。
朝廷派來的欽差,還沒有抵達。
若是快馬加鞭,從京城到金陵,少則三四天,多則六七天,但他們在路上足足走了將近一月,聽說已到淮北一帶,畢竟是皇差,每抵達一州府,當地的父母官免不得要接風洗塵,吃喝幾日,再擺酒踐行,臨走在裝得滿滿當當,如此往複。聽說,剛出城時,四位欽差只帶了百餘人,可出了山東界,欽差隊伍已達到了三四百,多出來的都是臨時雇傭的車夫,車上裝得都是各地府衙老爺們的拳拳愛心。
一行人南下,賺得盆滿缽滿。
可范小刀卻為假錢的事犯愁。大火燒毀的銅錢,已由鑄幣局重新回爐,出來的錢雖是嶄新,可是卻損耗了將近二成,加上謝愚又從中支取了十萬吊,缺口已經達到了五十五萬吊。
重開兌換點后,每日依舊有不少人前來換那些鐵錫錢。
大部分的假錢雖是在金陵流通,但也有不少流通到了鄰近的州府,這些人得到消息相對滯后,不過也逐漸過來兌換。很快的,從黑水市那些人手中榨來的錢,已經花得七七八八,可前來兌換的人,每日依舊絡繹不絕。
而且到了後面,人雖然不多,每日卻出現幾筆大額的兌換。
范小刀覺得奇怪,按理說,持有大額假錢的,應該會在貼出告示第一時間內來兌換,為了前面十來天沒有來,反而到了後面,當都是零星的兌換時,這種大額兌換的人反而多了起來?
趙行道:「除非這些人手中的假錢,本來就是鑄幣局出來的,並沒有流通到市場!」
范小刀氣得直罵人,「這群混蛋東西,本來我們為了防止百姓上當,出於好意,用真錢回收假錢,這些人卻乾脆用假錢來兌成真錢,看來,除了黑水市的那些人,市場上還有一批人,在暗中出貨!」
趙行道:「應該很快有結果了。」
果不然,半個時辰后,顧大春前來回話,「這兩日,我們跟蹤了幾個百兩以上的大單,有大約七八個人,每次都帶著五十吊到百吊左右的假錢,在城中幾個網點兌換。」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份名單,遞給二人。
幸虧當初留了個心眼,在兌換之時,都留存了記錄,兌換人在以鐵錫錢兌銅錢之時,都留下一個存根。本來,這些人若每次兌換幾吊錢,行跡隱秘,也極難發現,可能最近到了尾聲,他們也知道錢庫失火,這幾日加大了兌換額度,引起了六扇門的警惕。
果然,這半月來,由這八個人經手兌換的金額,已達到了兩萬吊。
肯定有問題!
若你是正常的買賣中收到的假錢,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內拿著所有的錢去兌換,而他們卻化整為零,少量多次,若說沒有貓膩,那才叫怪。
趙行問:「人呢?」
顧大春道:「每次兌完錢,他們都去城北東皇廟,然後領錢換個網點去兌,現在李樵帶著幾個兄弟在暗中盯著。」
趙行道:「帶上兄弟,現在行動!」
羅成道:「要不要先跟知府大人稟報一下?」
「來不及了,別讓他們跑掉!」
范、趙帶著三十多捕快,來到了東皇廟。
東皇廟位於城北,廟內供奉地是東皇太一,如今陛下信奉道教,所以這種廟宇在各府州也十分常見。來到之時,已是傍晚,李樵看到范、趙,上來見禮。
范小刀問:「情況如何。」
李樵答道:「一共有八人,半個時辰前,都進了廟內。」
「行動!」
范小刀、趙行穿的是便服,上前拍門,一個老道士前來開門,「這位居士前來,所為何事?」
范小刀道:「我們兄弟二人路過,看到東皇太一廟,心生敬仰,想進來上香。」
老道道:「兩位,我們廟中並沒有供奉東皇太一神祇。」
「這不是東皇廟嘛?」
老道道:「不錯,我們供奉的是東皇太一的弟弟,東皇太二,兩位怕是要失望了。」
范小刀道:「都是一家人,既然來了,一起燒香吧。」
「我們今日已經打烊了,要不明日再來?」
范小刀道:「明日怕是來不及了。」
說罷,就要往裡走。
老道急忙攔在門前,「今日不見客!」
范小刀見他如此阻攔,也懶得裝,直接亮出六扇門腰牌,「六扇門查案,讓開!」
老道臉色大變,匆忙往院中跑,喊道:「官府的人查來了!」
有他示警,裡面頓時亂作一團。
趙行一個箭步,點住了他穴道,三十多名捕快,沖了進去,將東皇廟內外團團圍住,遠處,五六個黑影,想要趁著夜色翻牆而出,被早已等候在那邊的顧大春等人一腳踹了回去。
八個人一不少,全部落網。
雙手抱頭,蹲在牆角。
這時,後院傳來了打鬥聲,叫喊聲。
「別讓他跑了。」
一個白影從向後院飛奔,三起兩落,已跑出了十餘丈。
看來是個高手!
范小刀向前追去。
趙行見狀,順手抄起一塊石頭,「嗖」得一聲,向那人腰上擊去。
那人察覺有風聲,手中長劍一揮,將石頭斬落兩斷。
就是這一遲緩,范小刀已迎面趕上,驚鴻劍出鞘,一劍向白衣男子刺去。
噹啷!
白衣男子的長劍,被驚鴻劍斷為兩截。
范小刀就勢一腳,將他從牆頭踢落,眾人持火把過來,將他圍在正中,范小刀看了來人,愕然,「是你?」
此人正是大江幫段鴻飛之子,段江流!
原來,這段時間,不斷用假錢去兌換真錢的,竟是大江幫!
這也不難理解。
如今大江幫取代漕幫,成為謝芝華的左膀右臂,謝芝華指使江南鑄幣局造假錢,如此好的賺錢機會,大江幫又怎麼會袖手旁觀?大江幫本就是以貨運貿易為主業,做這種假錢貿易,更具有隱蔽性。
段江流見狀,哈哈一笑,「原來是范捕頭、趙捕頭!我還以為這裡遭了賊人襲擊,正尋思著跑路呢!」
因為之前對范火舞窮追不捨,范小刀對段江流很是不爽,冷冷道:「跑路?深更半夜,在這裡怕是另有所圖吧?」
段江流道:「我心血來潮,來這裡上香,沒想到竟碰到了你們,不知你們來這裡,是辦案,還是上香?」
後院傳來顧大春的聲音。
「大人,後院查獲十大箱假錢,還有若干銅錢!」
段江流笑道:「恭喜范捕頭破獲大案,這段時間,范捕頭在金陵城內聲名鵲起,升官發財,指日可待!到時候別忘了小弟!」
范小刀道:「不用到時,現在就忘不了你。段江流,這些錢,別說與你們大江幫沒什麼關係。」
段江流道,「本來就沒關係。」
范小刀指著牆角那八個人,道:「你們八個人,以假錢兌真,擾亂金融秩序,罪不可恕,就算不判死刑,也得落個發配五千里吧?」
一人聞言,喊道:「段公子,救命!」
段江流道:「你是誰,我跟你很熟嘛?」
趙行也道:「若老實交代,你們只是從犯,對此事並不知情,我可以跟知府大人那邊替你們求情,讓他從輕發落。」
八人聞言,一口咬定,「錢是段江流給我們的,每兌換一吊錢,給我們五十文的提成。我們只是見到現在市面上很多人都去兌換,財迷心竅,貪圖小便宜,並沒有意識到這筆錢來路不明啊。」
「段公子,可有話說?」
段江流怒道:「你們血口噴人!」
范小刀道:「段公子,有話,咱們到大牢里說吧!」他冷然道,「來人,上鎖鐐!」
嘩啦一聲。
十幾斤重的鎖鐐,套在段江流身上,范小刀命羅成在這裡收尾,自己和趙行先行回衙門,連夜突審段江流。可是段江流卻不肯配合,表示自己今夜只是來求神拜佛,恰巧路過。
「還不老實交代?」
段江流道:「怎麼,準備屈打成招?我告訴你,你們最好把我放了,否則,到時候讓你們兩個吃不了兜著走。」
一籌莫展之際,顧大春走了進來。
他滿臉怒火,目光狠狠的盯著段江流,「段江流,你可還認識我?」
段江流道:「有些眼生啊。」
顧大春雙拳緊握,道:「兩年前元宵節,你在秦淮河,當眾強暴呂家小姐,是我將你弄進了大牢。」
段江流咦了一聲,這才打量著顧大春,「原來是你啊,當初你不是被革職查辦了嘛,怎麼又回六扇門了?」言語間,帶著一絲輕佻,也不知哪裡來的底氣,並沒有將顧大春放在眼中。
顧大春卻已怒髮衝冠。
正是眼前這個畜生,害死了呂家小姐,也讓他從一名六扇門的明日之星,變成了流落江湖的草寇,聽到他無絲毫悔改之意,顧大春掄起拳頭,向段江流頭上招呼起來。
段江流喊道:「范捕頭、趙捕頭,你們的人濫用私行,我要向知府大人告你們!」
趙行沒有理會,道:「這裡空氣有點悶,要不咱們出去透透氣?」
范小刀道:「我剛弄了壺好酒,長夜漫漫,不如先去喝點小酒,上半夜就交給顧捕頭了。」
兩人走出大牢。
後面傳來段江流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羅成已經回來,道:「過了一遍秤,共收繳了三萬吊假錢,還有兩萬吊真錢。我已經派人將錢交給知府衙門了。段江流呢?」
「顧捕頭在裡面審訊他。」
羅成知道顧大春落草為寇,是拜段江流所導致,也知道兩人之間的恩怨,如今聽到裡面慘叫連連,點點頭,「挺好,新仇舊恨,也該算一算賬了。」
這時候,門口有人喊道:「知府大人到!」
話音剛落,謝愚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是大江幫幫主段鴻飛。
眾人趕過去見禮。
謝愚沉聲問,「你們抓了段幫主的公子?」
范小刀道:「今日我們查到了一批大宗兌換假錢的人,抓了七八個人,正在裡面審訊,倒不知有沒有段幫主的公子。」
「我是問段江流。」
范小刀一拍額頭,「好像有這麼個人。」
「人呢?」
「幾個兄弟在招待他們呢!」
「用刑了?」
「活動了幾下筋骨。」
段鴻飛聞言,眼神中露出一絲怒色。
謝愚道:「帶出來。」
不片刻,兩人攙扶著段江流,從大牢中走了出來。此時,他鼻青臉腫,一身白衣上滿是污垢,沒有了先前那股風流倜儻的勁頭,段鴻飛見狀,連上前攙扶,「我兒受苦了!」
段江流道:「爹,給我報仇!」
說罷,情緒一激動,昏死了過去。
謝愚朝段鴻飛拱了拱手,「段幫主,我們的人下手有點重,不過看上去也都是皮外傷,還請多多包涵。」
段鴻飛冷哼一聲。
謝愚道:「放人!」
趙行道:「大人,此人是我們費勁功夫才抓到的,與江南鑄幣局的案子有關,還請……」
謝愚一改先前和顏悅色的神態,面目猙獰,興許是聽到趙行當眾忤逆於他,厲聲道:「什麼事都跟鑄幣局的案子有關,你們還想擴大牽連,造成冤假錯案?今日擅自行動,胡亂抓人,可曾與我知曉?我讓你們放人,聽不懂我的話嗎?」
范、趙二人一動不動。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明白,段鴻飛什麼時候與謝愚攪在了一起?之前的謝愚,因為太子的關係,凡事都與二人商議著來,怎麼忽然就換了一副嘴臉?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怎麼,本官的話,在金陵城內不好使了嗎?」
趙行擺了擺手,「放人!」
聽到這句話,一直昏迷的段江流,猛然站起身,彈了嘆身上的灰塵,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來到范趙二人面前,「怎麼?兩位捕頭,沒話說了?接著橫啊?」
范、趙注視著他,沉默不語。
段江流哈哈一笑,「我提醒過你們,誰料你們不帶耳朵啊。啐!」
一口痰,吐在了范小刀身上。
范小刀見他如此囂張,快要氣炸了,當著謝愚的面,又不好發作。
段江流依舊不依不饒,「還出去透氣,還讓人打我,有本事,你繼續打啊!」
趙行聞言,道:「這個要求……」
范小刀道:「很合理!」
然後齊聲道:「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