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漫山開滿紅山果(卷終)
范小刀傻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傻了。
不僅如此,就連作者也傻了。
但凡有人打賞兩張月票,讓他買盤花生米,也不至於寫出這種狗血橋段來。
范小刀反應過來時,胳膊上已是鮮血直流。他一把推開太平公主,道:「公主,請自重。」
太平公主向後退了兩步,她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角的鮮血,嘴角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仰頭笑道,「哈哈,自重?我的人不說,你們不說,又有誰知道?」
范小刀道:「瘋婆娘!」
太平公主看了他一眼,「我吃定你了!」
趙行眉頭緊皺。
遠處的李紅綃,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不知所措。
在旁人聽來,太平公主這句話極具挑逗的意味。畢竟,她號稱面首三千,在京城中的名聲,有這想法也不稀奇。
但是太平公主並不是這個意思。
當年傳聞,陛下為求長生,以親生骨肉為鼎爐,準備煉製極樂丹,所以從范小刀在娘胎之時,就給他服下了極樂草,這些年來,又一直服用太平道觀的丹藥來壓制極樂草的毒性,這些事,外人不清楚,但太平公主在道觀修行,對其中來龍去脈,了解的一清二楚。
所以,她剛才那一口,就是想要嘗一嘗范小刀血的滋味。
原來是這個味道!
范小刀身中寒毒,常年服藥,血液之的味道,與常人不同。
當初在巢州,黃玉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兩次索要范小刀的鮮血。
只是兩人目的不同。
一個是用來研製解毒之法,另一個則是想用他的血,來煉製長生不老丹。
然而,天下果真有長生不老嗎?
那倒未必。
但是據傳當初極樂草肆虐人間之時,有些服用極樂草的人,都活到了一百五六十歲,足以證明,極樂草雖然有毒且致幻,容易讓人迷失心智,但對延年益壽一道上,確實有不小的幫助。
陛下想要長生不老。
太平公主也想要長生不老。
不但如此,她還要青春永駐。
太平道觀一直在研究丹藥,她也一直替陛下試丹。
別人不清楚,但她自己卻明白,這些年來殘存在體內的丹藥餘毒,對她的身體機能造成了不小的損傷。
在嘗到范小刀血之滋味時,她內心中感覺到了一種迫切。
她甚至感覺到了,自己的哥哥與范小刀認親,也未必是人到老年良心發現,而是想要用他來煉製丹藥。對於自己這位皇帝兄長,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看似不理朝政、無為而治,卻將權力牢牢的把控在自己手中。
哪怕是自己欽點的太子,也一直按在地上摩擦。
因為他太聰明、太自負了,他相信自己肯定能夠長生,所以也從來沒真正的想過,要將朝政大權,交給太子朱延。
正因看透了這一點,太平公主在對付起朱延來,也毫不留情,不留餘地。
嘶!
一陣馬鳴聲傳來。
城門大開。
數十鐵騎,從安定門內湧出,為首之人,正是太子朱延。
范小刀來到城外之時,他便得到消息,又聽說太平公主將他攔下,所以第一時間騎馬趕了過來。對於范小刀,他也有種說不出的情緒。當初,在京城外遭刺殺時,是范小刀救了他的命。
後來自己成了六扇門總捕頭,兩人又建立起一種格外的友誼。
然而,忽然有一天,宮裡傳來消息,說范小刀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而陛下也準備在六十壽誕之日,與之相認時,朱延也有一種莫名的情緒。
最近,太子在京城的日子,並不好過。
他主導的江湖新政,本意是要大幹一場,然而武林大會之後,自己的兩個得力幹將卻被趕到了江南,他在京中沒了抓手,被夜雨樓的李覺非抓住機會,順勢崛起,短短半年不到光景,成為了天下第一大幫派。
而這個幫派,與太平公主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還不聽六扇門的調遣。
不止如此,在朝堂之上,太平公主與內閣牢牢綁在一起,幾乎把持了朝政,原先自己提拔起來的人,也都或多或少遭到打壓,有些搖擺不定的人,甚至跑到了公主黨的陣營之中,讓原本極惡劣的政治環境,更加雪上加霜。
總而言之,這大半年,他過得很窩心。
而范小刀、趙行的回歸,又讓他看到了一絲契機。
要想對付公主一派,無論如何也要將范小刀、趙行拉到自己陣營之中。哪怕將來,范小刀成為皇子,分掉一部分權力,他也在所不惜。所以,他才會連車馬都不備,帶著大內鐵騎一路狂奔而來。
讓太平公主搶到先機,足以證明自己的情報能力,與她相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范小刀、趙行見太子前來,只得再次行禮。
朱延翻身下馬,一把將二人攔住,「都是兄弟,不必如此大禮。」
趙行默默向後退了兩步。
雖然朱延以兄弟相稱,但你若真當真,那就是不懂事。
他與范小刀是兄弟,與朱延,只是單純地上下級關係
。
朱延哈哈一笑,「早就聽說你就要回京,我一得到消息,馬上趕了過來,還好沒來太遲。」朱延看了一眼李紅綃,眼睛一亮,這位姑娘生得沉魚落雁,堪稱一代絕sè,身上又帶著一股颯爽英氣,就連自己的未婚妻徐妙子與之相比,也未免失了幾分顏sè。
「這位是……」
未等范小刀開口,太平公主笑著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紅綃姑娘,小刀的紅顏知己,若不出意外,沒準將來是……呵呵……」
方才還出口貶低李紅綃,現在又開始捧起她來。
李紅綃躬身道,「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連稱免禮,隨手從腰間取下一塊明黃sè的玉佩,送給她道,「初次見面,也沒準備什麼,這塊玉佩是父皇賞賜,送給紅綃姑娘,當個見面禮。」
李紅綃連連拒絕,「我怎敢收如此貴重的禮物。」
范小刀卻道,「太子送的禮物,你收了便是。」
說罷,接過玉佩,幫她系在了腰間。
太平公主道,「怎得,太子見了兄弟,連姑姑都忘了嗎?」
朱延連連道歉,來到太平公主身前,一躬到地,「小侄給姑姑請安。」
太平公主道,「上次你往府上送的兩匹汗血寶馬,味道真不錯呢,不知還有沒有。」
太子、公主兩派雖然勾心鬥角,但這對姑侄,在明面上還是要遵守一些基本的規矩。下面斗,那是下面人的意思,好歹都是一家人,也不能讓外人挑了理。所以,該有的禮節性的東西,朱延一樣也不少。
四月初時,朱延從西域搞來了兩匹大宛名駒,喜歡得不得了,太平公主生日時,點名索要這兩匹馬,朱延忍痛割愛,將這兩匹馬送到了公主府上,誰料今日一聽,竟被太平公主吃了,而且還想要!
朱延不想與公主鬧僵,只得道,「我幫姑姑留意一下!」
太平格格笑道,「還是寶哥兒最懂得姑姑心思了,凡是姑姑喜歡的,都會記在心上。」
說罷,她將手臂搭在了朱延胳膊上,朱延顯得極不自然,連向旁邊側身,讓了開來,轉移話題,看到了范小刀手臂上有血跡,連問怎麼回事。
范小刀道,「不小心被狗咬了,不礙事,回頭找郎中調幾服藥,喝了就沒事了。」
這話一出,眾人臉sè紛紛露出驚愕之sè。
當眾罵太平公主是狗,這可是極大的失禮。
太平公主的幾個屬下,聽到范小刀如此侮辱公主,登時勃然大怒,便要出手教訓范小刀,誰料太平公主卻擺了擺手,攔住眾人,道,「同樣都是侄兒,寶哥兒就懂得哄人,不像某些人,說話帶刺兒的。」
朱延也聽出兩人先前有過一段齟齬,只是方才不在,並沒有看到太平公主咬人那一段。
范小刀冷笑道,「我是鄉野鄙夫,常年在江湖上混,直來直去罷了,望公主不要怪罪。」
「哪能啊,以後親近的日子多著哩!」太平道,「對了,太子殿下,陛下的壽典,準備的如何了?」
這次陛下六十大壽,皇帝交給朱延去辦,但又安排了太平公主監工,太平公主平日對權力抓得極重,唯獨在準備壽典這件大事上,卻不怎麼關心,一切都按太子的意思辦,誰料今日在城門外,忽然問起了這個話題。
相應的,稱呼也由寶哥兒,變成了太子殿下。
朱延道:「應是差不多了,但有些細節,還要與公主商榷。待他日,我親自登門去拜訪。」
太平公主道,「那就好。此事事關重大,容不得有半點閃失,小刀和趙行能及時趕回來,也能助你一臂之力,有他二人相助,我也就放心了。」
朱延點頭稱是,「兩個兄弟不在京中,我便如少了左膀右臂一般,很多事施展不開拳腳,他們來了,也就好許多了。」
太平笑道,「希望你那些拳腳,不是沖本宮來的。」
朱延尷尬道,「哪能啊。」
心中就算有一萬個要對付你的想法,也不能明面上說出來,說出來,就是壞了規矩。朝廷爭鬥,從來不像江湖上那樣,刀劍相向,直接乾脆,可是暗地裡的勾心鬥角,卻也步步驚心,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無論勢頭如何,局勢如何,不到最後一刻,不將敵人徹底打死,那就始終存在一些變數。
也正因如此,這半年中,太子一黨被壓得抬不起頭,朱延也毫不氣餒,只是韜光養晦。
無論對方要求多麼過分,他都忍了下來。
他就在等一個機會。
陛下壽典是一個機會。
范小刀入京,則是另一個機會。
若尋常人入京,哪怕是正二品的巡撫,也沒有太子、公主一起出來迎接的道理。
但范小刀不同。
他是皇帝的外生子,是即將認祖歸宗的皇子,這個身份,將會在將來權力的最終爭鬥中,起著關鍵性的作用。所以,無論是太平公主,還是太子朱延,都不敢怠慢,都在城門外,等著迎他入城。
這是一種態度。
不但如此,其他一些府衙的官員,這段時間也都派人在城門外盯著,都想在未來的皇子面前露一露臉,可是,當看到公主和太子親自出城迎接時,這些人很自覺的匿了
回去。
有這兩人在,他們的分量不夠露面。
太平也不含糊,「本來想著拉著小刀一起吃個飯,順便介紹些朋友認識。如今寶哥兒來了,我也不方便搶人了。你們久別重逢,定有不少話要說,我就不打擾了。」
說罷,她望向太子。
若是朱延懂事,自然會邀請太平公主一起,可是朱延絲毫沒有這個覺悟。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把她牽扯進來。
畢竟,雙方並不在一個陣營之中。
朱延道,「也好,改日再與小刀登門。」
太平公主緩緩上了馬車,臨行之際,又掀起車簾,沖范小刀作了個「汪汪」的口型,似乎再嘲諷他罵她是狗的事兒,又露出一個嬌艷的笑容,這才命人驅車離開。
眾人一直目送太平公主離開,這才鬆了口氣。
……
入城之後,太平公主沒有回駙馬府,而是驅車來到了太平道觀,徑直奔向後山。後山有一片果園,種滿了山楂樹,正值深秋,樹上長滿了紅山果,密密麻麻,將樹枝壓得彎彎的,有些已經熟透的果子,沒人採摘,落在了地上。
漫山開滿紅山果。
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果香味。
太平道長拿著剪刀,正在修剪果枝。
「師父!」
太平道長問,「見到范小刀了?」
太平公主道,「是,不但見著了,還嘗了嘗他的血。」
「如何?」
公主道:「一個字:正。」
太平道長拿起剪刀,來到一株山楂樹前,看著幾乎被墜彎的熟透的山楂,輕輕的剪了下來,他挑了一顆最大個兒的紅山果,遞給了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放入口中,又酸又甜,令人唇齒生津。
太平道長呵呵一笑,道:「中了極樂草的毒,又被你白眉師叔的丹藥餵養了二十年,這一顆果子,也該熟了。」
太平道:「我擔心陛下他……」
太平道長道,「又有誰能拒絕得了長生的誘惑呢?」
……
西苑。
丹室內,異香撲鼻。
皇帝坐在蒲團之上,打坐修行。
大太監趙銓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垂首伺候著。
如今陛下的身體,愈發不如從前了。
常年服用丹藥,早已讓他的身體變得脆弱不堪,甚至夏月之時,還生了褥瘡,一度無法打坐修行。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深,沒有了先前的光澤,渾然不像即將迎來六十大壽的人,更像是八十歲行將枯槁的老者。
但是,趙銓依然不敢怠慢。
只要眼前這個人還有一口氣在,他依然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沒有之一。
趙銓從他還是興獻王世子之時就開始服侍他,如今已度過了四十多個年頭,他親眼目睹了這個人,由一個偏居一隅的普通世子,一步步成為天底下權力最大的人。
他看透了人心,更看透了人性。
當了皇帝之後,更是將朝堂眾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哪怕是二十多年不臨朝,依然將天下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
這個男人,比任何人都要危險。
無論是太平公主也好,還是太子朱延也罷,將京城攪得滿城風雨,鬧得再大,也只是他擺弄權力的兩個棋子。這個看似無欲無求,一心向道之人,對權力的慾望,遠比任何人都要強。
甚至開始追求長生,對抗天道!
所以,當靖國公薛應雄有了些想法,與太子朱延走得稍微近了一些之時,這個男人只是隨意的提拔了一個陸天碩,便將錦衣衛的氣焰,硬生生給壓了下去,弄得薛應雄整日在府中擔心受怕,整日釣魚以度日。
要知道,薛應雄可是從小到大都跟著他的。
皇帝的奶媽,正是薛應雄的母親,薛應雄和他,都是從興獻王府走出來的。
哪怕自己跟了他四十多年,有時候依舊猜不透他的想法。
咳咳!
這個男人清了清嗓子。
趙銓連忙上前,扶他站起來。
男人站起身,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道:「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如往常了。」
趙銓道,「陛下龍體康隆,再活個一百年都沒問題。只是怕,奴才那時沒法伺候陛下了。」
男人笑了笑,「就你小子會說話。」
趙銓也已經五十多歲了,可是在他口中,依然是「小子」,看來,今日這個男人修行的還不錯,還能跟他開玩笑。
男人活動了一下筋骨,趙銓遞過一杯清水,待他漱口之後,又服侍他吃了一碗銀耳燕窩粥,換了一身衣服,來到院子里,看到樹下掛著的鳥籠,便駐足下來,夾了幾粒小米,逗著福建那邊進貢過來的白鳥。
趙銓欲言又止。
男人又怎會察覺不到,道:「說吧!」
趙銓道,「他回京了。」
「哦。」
趙銓又道,「太子殿下和公主,都親自出城去迎。」
男人聞言,忽然停了下來。
一陣風吹來,吹落了幾片落葉。
男人道:「入秋了,起風了。」
(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