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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東宮

  宮闕巍峨,亭台精致。


  重簷飛揚,諸宮周廡,一眼望去,皆是丹楹朱壁,藻繪琉璃,高牆深院,和長長的窄窄的青天。


  相裏貢讓她住在光天殿的一間寢殿裏,而他住在正殿裏,與她隔的不遠。


  莊嚴藻井,朱紅瑣窗,文石鋪地,紅簾高掛,徒添旖旎。重階朱闌,雕飾塗金,極盡奢靡。


  寢殿裏小山屏風擋住楠木寢榻,絳帳繡蝠紋,寢床鏤纏枝蓮,窮盡精致巧思。文石地上鋪足了絲絨藉花紋樣地衣,栽絨厚,質鬆軟,踩上去就像踩在雲端一樣。


  左肩有些疼,她不再走動去看了,坐在榻上,倚著雕花床框,看著麵前的小山屏風上邊流暢順眼的山水圖,看著那山頭,看著看著,竟然有些瞌睡,索性就睡了過去。


  天色漸晚,西方的霞光染紅了半邊天,魚骨狀的雲飄飄搖搖也沒了蹤影。


  “郎君,郎君?”


  她睜開眼,惺忪著用右胳膊強撐起身體,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被子也蓋的好好的。


  一個小宮女站在屏風外,輕聲喊著她,“郎君,該用飯了。殿下已經用過了。”


  “好。”她揉了揉眼,起身下床,小宮女走進來服侍她穿上鞋子。


  吃完飯,她漱口用茶後,起身發現相裏貢在一旁正看著她。


  “殿下何時站在這的?”


  “剛才。”相裏貢眼神挪到她肩膀的傷處,“我已經著人去請太醫丞了,你再等等。”


  說罷,他就走開了。


  肅千秋愣了愣,站起身來,走到內殿裏去,打量著書架上的書,挑出了一本《心經》,獨自坐在小案前讀著。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照見五蘊皆空,五蘊皆空……


  再向下看,又讀“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宮廊裏,甬道裏,宮人們忙著將宮燈都點了起來,燈火闌珊,稍添詩意。


  光天殿裏一角頌著《心經》,梵音嫋嫋,度一切苦厄。


  “依般若波羅密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再向下看時,小宮女又走進來,低頭說:“郎君,太醫丞來了。”


  她右手放下《心經》,緩緩合上,起身走到外麵。


  太醫丞在外頭等著,身材有些佝僂,胡子花白,眼神卻清澈得很,他看見肅千秋,臉色頓時一沉,腿一軟就要跪下去。


  肅千秋連忙走過去扶住他,笑道:“這可使不得。”


  說罷,這個張醫丞的眼裏竟閃爍著淚花。


  她幼時多病,一直都是張醫丞照看的,別的人開藥都不行,隻認張醫丞的藥方子。她還曾拽著他的袖子要他開甜一點的藥,她說她不喜歡苦的。


  肅千秋坐著,任張醫丞佝僂著腰給她把脈。


  “無甚大礙,隻是氣血虛,新傷要養好,若有發膿的症狀要及時叫我,傷口發癢時不要去撓,記得……”


  他說著說著竟有些哽咽,索性就不說了,顫抖的手一筆一劃寫下藥方子。


  “那下官就走了。”


  “醫丞慢走。”


  肅千秋扶著楠木門框,望著他遠去的佝僂身影,蹣跚的步子,鼻子有些酸。


  原來還有舊人。


  翌日,天有些陰,肅千秋就起得有些晚,還是翻身時扯疼了傷口才醒的。


  她緩緩挪動成側躺,好讓左肩不那麽疼,麵對著床裏側,她開始思考。


  現在雖然在東宮了,但是行動不方便,一是因為她現在有傷,二是她的身份不便去後庭裏找淩姐。


  “二郎這是準備躺到晌午嗎?”


  相裏貢的聲音冷不丁在她背後響起,肅千秋被嚇了一跳,下意識轉過去看,直接扯動了肩頭才愈合的傷口,疼得她悄悄倒吸了一口氣。


  相裏貢卻是在她床頭站著,投下一片陰影,她麵不改色地笑了笑:“我又沒什麽事要做,還不如躺著好好養傷。”


  “躺著不是更容易扯到傷口嗎?”他嘴角噙著一抹笑,似是在嘲笑她。


  “……”


  肅千秋又把胳膊掛了起來,好讓傷口不那麽容易被扯到。


  “想去見淩姐嗎?”相裏貢坐在外頭喝茶,聲音悠悠傳進來。


  肅千秋任小宮女緊了緊她的宮絛,掛上了一塊玉佩,是從相裏貢那裏,借的……


  她走了出去,麵上含笑,心裏卻早罵了他千百次。


  “你果然知道。”


  相裏貢抬頭看她,真摯地說:“二郎,這抹額好看。”


  肅千秋伸手摸了摸額頭,發覺自己沒戴……


  相裏貢帶著她在東宮裏轉了轉,其實她一景一處都曉得的一清二楚。比方一個小花園裏的秋千,是大哥為了讓她來玩而搭的,現在還在,隻是舊了些,看得出來受了風吹日曬,繩子也老了。


  晃到淩姐那的時候,已經快要晌午了,淩姐在屋子裏坐著讀書。


  淩姐的院子很好,有花有樹,是個別致的地方,隻是今日天陰,沒有多少陽光,若是個大晴天,陽光必定照滿了院子,鳥語花香,適合休憩。


  複淩見二人到了,麵露喜色,看到肅千秋的胳膊,又添了愁色。


  “這是怎麽了?”


  肅千秋看了相裏貢一眼,說:“淩姐,你問他吧。”


  “刺客刺傷了她,我就把她接進東宮了,省的她再遇刺。”相裏貢麵不改色說出這種話,肅千秋頓時咬牙切齒。


  許是有淩姐在,她覺得有些委屈,但都忍下了心頭。


  午飯後,相裏貢和肅千秋一同回光天殿。


  天更陰沉了,一場大雨隨時落下。她與相裏貢走在九曲回折的長廊裏,安靜地隻剩下了腳步聲。


  一陣嬌笑由遠及近傳來,隻聽見一個女音高聲喊著“安素,太子哥哥昨日領回來一個妙人,住在了光天殿呢,你就真不好奇長什麽樣子嗎?”


  肅千秋扭頭看了看身旁的相裏貢,他也看向她,眉心跳了跳。


  “嘭”肅千秋還沒來得及看前麵,就被極速闖過來的人撞了滿懷,直接扯破了傷口,相裏貢扶了她一下,才使她沒跌倒。


  “秦簪,怎麽回事?”相裏貢沉聲問。


  肅千秋抿了抿嘴,忍住了痛意。


  倒是撞上她的女孩倒在了地上,嚶嚶哭了起來。


  秦簪連忙道歉“太子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你們倆會在這,我正拉著安素去淩姐那找你呢。”


  然後她看向肅千秋,麵色一紅,“哥哥,抱歉啊,哎呀,你的傷口流血了,太子哥哥,他流血了。”


  肩頭鮮血慢慢滲了出來,染紅了她黛藍色的衣袍。


  肅千秋疼得咬緊牙關,說一聲:“沒事。”然後勉強笑了笑。


  相裏貢直接抱起她就走,此處距離光天殿隻不過幾步距離。


  到了殿內後,他讓門口的侍衛跑著去尋張醫丞,直接將她放到了內殿的榻上,使喚那個宮女把她的衣服脫了,傷口用熱水清洗一下。


  相裏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走出去了。


  宮女起初還有些臉紅,扭扭捏捏,不好意思。


  肅千秋強笑出聲,小聲告訴她:“我和你一樣的,不必害羞,這血要是凝住了,姐姐我可要疼死了。”


  宮女聽此言,滿眼的驚訝,手上的速度卻加快了些,把她的血衣脫了下來,又找了一件幹淨的給她披上,從剛端進來的熱水裏擰了一塊熱毛巾出來,手燙得有些發紅,宮女把毛巾晾得涼一些才給她擦血漬。


  肅千秋扭過頭去緊咬牙關,是真的疼。她還沒這麽疼過,以前受傷都是慢慢好的,哪有這種又撕開的。


  不多時,她額頭上就沁出些細汗,浸濕了抹額。


  宮女小心把她傷口周邊的血擦幹淨,又幫她裹上衣服,蓋上柔軟的錦被,隻露一個肩膀出來。


  張醫丞蹣跚著進來,一看見這場麵,又紅了眼圈說:“小公主哪受得這種罪?”


  他顫抖著從藥箱裏掏出藥瓶子,讓宮女給她上藥。


  相裏貢走進來的時候,她靜靜躺在那,眼睛紅紅的,定定看著幔頂的蓮花紋路。


  “那個安素姑娘如何了?我見她哭的傷心。”


  “沒事,隻是擦破了皮。”


  相裏貢看著她乖順的樣子,驀然想起昨日她累的倚著床框就睡著了的模樣,一樣的乖巧,沒了半分當年跋扈樣子,乖巧地有些可憐。


  屋外乍現一道閃電,緊接著是轟隆雷聲,一場大雨劈裏啪啦砸著琉璃瓦。


  立夏了,四月初二,雷雨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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