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召見
晨曦微亮,宮門輕啟。
前一日陛下有召,後一日一大早,黃門侍人就取令牌開宮門,騎著高頭大馬,領著轆轆響著的宮車,穿過一層層厚重的宮牆宮門,越過樓闕無數,於天大亮時,出了宮門,往城西肅家去。
遲至巳時,長街上已是熙熙攘攘。
純白的駿馬開路,上頭坐著一個黃門侍臣,高帽白麵,生的端正。後頭跟著的四角掛著金鈴的玲瓏宮車轆轆過街,引人注目。
肅千秋身穿一身千歲綠色的長袍,邊角處繡著小巧的梨花,領口素白的緞上泛著暗紋,腰上束著繡如意雲紋的同色腰帶,左掛玉佩,右掛淺梨香的香囊,烏發高束成髻,再束銀冠,額上施粉略略蓋了疤痕。
宮車精巧,凡用布處,皆用綾羅彩緞,繡工精巧,內燃幽香,香丸燃在角落楠木小桌上置的銅爐裏,青煙悠升。
肅千秋閉目坐著,聽輪聲、蹄聲、厚重的宮門打開的聲音、遠處天際邊飛鳥展翅的聲音、再遠處千蓮池裏遊魚遊過水的聲音……
羽睫微顫,水眸輕開,是一片沉寂。
……………………
肅家上下一切都井井有條,霍昶為堂上坐著的肅聞端上一盞熱茶,眼神不時看著肅聞老先生麵上的表情。
肅聞隻是坐著,閉目養神,周身的儒雅之風,讓人由心傾佩。
霍昶隻是奉了茶,多瞧了兩眼就退下了,他不問什麽,或者說,根本不需要問什麽,一切的一切都是許久前都昭示好的,安排好的。
“霍昶,憶端那小子在做什麽?”霍昶一回頭,隻見肅聞捋了捋花白的胡須,他拱手作禮。
“家主,憶端一早練過了劍就回書房讀書了,這會兒柳先生正教書呢。”
“嗯。”
書房裏,憶端手執一本《鬼穀子》,堂上胡子雪白的柳先生正在講書。
老先生的身姿很清矍,眼神清明,步伐矯健,瞧起來不像是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頗有些仙風道骨的仙姿。
“小郎君,今日再溫一遍故書,可有‘知新’嗎?”柳先生手執書卷,坐在一旁的書案後,溫和地瞧著捧書的憶端。
“溫故而知新,先生請問吧。”憶端放下了書卷,站起來。
“與人交談當如何?”
“因其言,聽其辭。”憶端回答的幹脆,雖然籠統,但也沒有錯處。【1】
柳先生捋了捋胡子,“上諫君主當如何?”
“內者,進說辭也;揵者,揵所謀也。欲說者,務隱度;計事者,務循順。陰慮可否,明言得失,以禦其誌。方來應時,以合其謀。詳思來揵,往應時當也。”【2】
柳先生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眯了眯眼笑笑,微微點點頭,“不錯,書背得不錯,一字也不誤。”
憶端得到了先生的表揚,也笑了笑。
“我再問你,若有各處官員虛報富庶,實則民不聊生,為君者當如何整治?”
時政題一來,憶端有些掛不住了,畢竟他隻是個六歲的孩子,思維並不是很寬廣,他輕敲了敲腦門,忽然靈光一現。
可在柳先生看來,他的答案也不過隻是小孩子心性,隻能置之一笑。
……起點讀書……
兩儀殿前,肅千秋等了許久,眼看著北邊的一大片雲飄到東邊的天際,從一大片變換成一朵花的樣子,再變換成一匹馬的樣子……
近未時,陛下宣召,入殿見駕。
離申時還有三刻的時候,她跨過高高的門檻,遠遠看見了宮門外站著的滿麵春風的桐娘。
肅千秋走到宮門前,嘴角含笑地斂襟跨過宮門坎,桐娘含著抑不住的笑意,福身行禮道,“郎君這邊請。”
桐娘在前麵帶路,步子輕伐,有些歡快,肅千秋在後麵跟著。
“桐娘,你長高了些。”
肅千秋走著,抬手理了理袖口,見桐娘麵露驚喜之色,回頭輕聲問,“真的嗎?郎君,我長高了些?”
“是啊,沒人說你長高了嗎?”
桐娘搖搖頭,“沒有,郎君,你不知道,我天天待在殿裏,太子殿下和郎君都不在,我閑得發慌。”
肅千秋抬手輕敲了她的腦袋,笑著說,“傻桐娘,你不曉得自己找些事做嗎?偌大的東宮,還沒你施展的地方?”
小桐娘伸手摸摸頭笑了笑,“郎君,有一天我回膳房,那些姐姐都說我胖了,我是不是胖了些?”
肅千秋聞言打量了眼前身量抽長些的小姑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臉上是有點些,但我瞧著,你這隻算是圓潤些,哪怕再有十個你怕是也抵不住一陣大風刮過來。”
桐娘咯咯笑出聲來,發覺周邊的沉寂和肅穆,又伸手捂住了嘴,低低笑著,彎月一樣的眼裏盛滿了笑意。
一路走過宮道,人多的,人少的,一條條走過後,終在近申時的時候,肅千秋遙遙看見了相裏貢的身影。
他一身黛藍色菱紋的長袍,同色的嵌玉腰帶,背對著她來的方向坐在白石桌旁,像是在喝茶,她隻遠遠瞧見了背影,就認出是相裏貢了。
明明是昨日才分別,她卻覺得好像是許久許久都沒看見他了,再見時竟生出些恨別的心思來,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
桐娘踮腳撥開竹枝,有些吃力,肅千秋見狀伸手替她撥開,才發覺這是一處難得的清幽之地。
相裏貢聽見聲響,回頭看來人,左手還拈著墨綠的玉杯,一回首,對她微微笑了笑。
肅千秋邁步走過去,坐到他對麵,伸手取過一隻玉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如何?”相裏貢放下手中的玉杯,拈了拈修長好看的指尖,沉聲問她。
肅千秋喝了一口茶,目光被他好看的手奪去,再抬眼看他的臉,心底不禁覺得,他實在是好看。
“還好,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她放下玉杯,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放在桌麵上。
相裏貢目光落在她的額頭上,施了粉,看不出來原先那個細小的痕跡了。
“他沒見過你,周邊也沒有見過你的人,真細數起來,滿宮裏也隻有一個淑妃娘娘是真識得你的。”
“那還不好?說起來也是奇怪,他為宰多少年,同我父親走的那樣近,我又是那樣一個人,他竟然一麵也沒有見過我。”肅千秋抬指輕敲桌麵。
“父親一心為政,從不關心先帝的後宮事。”
相裏貢左手端起玉杯,肅千秋打量著他,嘖,真是優雅矜貴。
就是看自己的父親看不清,還說什麽一心為政,一心為政能篡位嗎?
想到這,肅千秋不由在心裏得朝相裏貢翻了個白眼,麵上含笑,表明自己對他的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