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熙
夕陽漸下,幾層雲覆著晴穹,光就從雲的縫隙裏溢出來,勾出好看的雲朵的輪廓,餘下的彩霞染紅了半邊天。
出了宮門後,宮車一路走過長街直到肅府。
她下了馬車,就見到江恪在門口等她,拜別了宮車以及隨行黃門,再遞些銀兩,算是了了儀式。
目送著宮車遠去,她轉身對江恪笑了笑,“江恪?你怎麽來了?你不是該在校場嗎?這才一天,相裏貢就把你放出來了?”
江恪笑了笑,“千秋姐,殿下寬宥我,晌午就差人去叫我了,讓我給你傳信來著。”
肅千秋覺得奇怪,下午她還見相裏貢來著,“什麽事?”
“他說要你顧好自己,近日西疆出了事,恐京中也生變故……”
肅千秋點點頭,笑著打斷他的話,“那我知道了,他跟我說了。”
“嗯?殿下跟你說了?”江恪麵露疑惑,隨後又釋然了,“好,想必是殿下等不及我告訴你。”
肅千秋聞言挑了挑眉,“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怪。”
“千秋姐,我瞧著,殿下真是關心你,要囑咐你顧好自己,就一刻也等不了,生怕你不留神,仿佛下一刻就給人害了。”
肅千秋直接伸手打了他的腦袋,“說什麽呢!我會被人害了?”
江恪笑著揉揉自己的腦袋,“我錯了,我也隻是想跟你說,殿下在乎千秋姐。”
肅千秋轉身進了門,還不忘回頭對江恪笑笑,然後冷冷說一句,“不送。”
………………【起點女頻】……
月初升,東宮的夜有些冷。
相裏貢握著一卷書,見江恪走進來,抬眼看看他,“怎麽了?”
“殿下,他又朝肅家去了。”
指節分明的手微緊,又緩緩鬆下來,書卷放在桌上,端起一旁的茶。
“嗯,知道了。”
“殿下……要不我去看看。”江恪觀察著相裏貢的臉色,斟酌著說話。
“不必。”
江恪覺得有些奇怪,打了聲“是”就退了出去。
相裏貢緩緩放下了杯子,眸色微沉,萬物盡收眼底,指尖輕扣桌麵,微微抬頭看了看窗外。
月高懸。
……
夜裏,肅千秋躺在床榻上,帳子安安穩穩掛在金鉤上,些許月光越過花窗,稍稍照亮屋子。
她想著白日裏的一幕幕,手腕上仿佛還留著相裏貢指尖的溫度,腦海裏是相裏貢的笑顏,耳邊是他的聲音,是他低低地說,“我不在你身邊,你要顧好自己。”
還有江恪的一番話,再想遠一點,又想到南下之行,一路上的點點滴滴,甚至是他說的一些話,她竟然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她伸手拍了拍額頭。
“李長熙,你太過分了,你從一開始是怎麽想的?不是讓他給你鋪路嗎?現在又想這些閑的,實在妄想。”
再翻了翻身,躺著看帳頂,心裏一涼。
她是誰?他是誰?兩個人怎麽會有可能呢?對立的兩端,像是參商二星一樣,一個東出,一個西落,連交匯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談什麽其它。
可是,相裏貢真的很好。
她又抬手打了打自己。
既然翻來覆去胡思亂想著睡不著,索性就起來走走,披上一件氅衣,拉開門,有些冷,於是乎她緊了緊領口。
肅千秋抬頭看看月亮,嗯,很好看,隻是簷上閃過的人影更“好看”。
她抬步下了台階,在院子裏隨意走走,眼神不時瞟向剛才有人影的地方,心裏已經閃過無數個想法。
瞧著不像是熟識的,這樣躲閃,應該沒存什麽好心思,更不可能是相裏貢,也絕不會是江恪,也不會是相裏貢的人。
這樣躲閃如果不是認識她,那就是入府來偷竊的,竟能躲過霍昶等人的耳目,應該是個人物。
想了想,肅千秋還是覺得自己該回屋去。
嗯,是個明智的選擇。
於是肅千秋抬腳回了屋,簷角處人影漸現,望向這邊。
秋風劃過,微微吹動那人的衣袂。
肅千秋手持青霜劍,自以為很靜悄悄地上了簷,正準備挾製該徒的時候,那人卻忽然轉過身來。
麵上罩著一個駭人的銀製麵具,嚴密地擋住了整張臉,她見了不由得一驚,隨即穩了穩神。
“有何貴幹?”肅千秋出口的聲音很冷,畢竟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冷得很有底氣。
那人沒有說話,眼神望著肅千秋,看得讓她覺得詭異,那種眼神,仿佛他們從前是舊識,他此番隻是在看一個老朋友,讓她覺得很莫名其妙。
“深夜入我府中,你可看清了門頭?你可知道這是肅府?江陵肅家?”
那人還是沒有說話。
肅千秋提著劍指著他,一步一步走近,月光灑在青霜劍上,芒光映在他的麵具上,揭不起什麽波瀾。
“錚”地一聲。
肅千秋瞧得清楚,那人隻是抬手擋了擋她的劍,劍就失了力掉了下去,直落如院裏,刺穿青磚,斜斜插在地上,搖晃著閃著月光。
“你到底來做什麽?”肅千秋的青絲被夜風拂動,擋了擋她的視線。
那人仿佛是在醞釀著什麽,也好像是在壓抑著什麽,連帶著讓她的心也有些沉。
可是他沒說一句話,忽然就走了,消失在夜幕裏。
風又起,呼呼擦過她的耳畔,掠過她的衣袖,獵獵作響。
似是霍昶過來了,他嘩啦一聲推開門,看見她在簷上坐著,“少主?”
“霍大哥,”她朝著霍昶笑了笑,“你還沒睡啊!”
霍昶收了劍,“少主,我聽見有響動。”
他瞥見了地上斜插著的青霜劍,他的神色變了變,然後恢複如常走過去把劍從地磚上拔了出來,劍身錚響,音如鶴唳,“少主夜間習劍如此認真,著實讓我意外。”
霍昶飛身上簷,把劍遞給她。
“勞煩霍大哥了。”她伸手接過,劍身閃過月光,淩若冰霜。
“少主早些歇息吧。”
“霍大哥也早些歇息。”
看著霍昶出去後又關上門,肅千秋抬眼看了看天。
連星星都不見,隻有一個光禿禿的月亮,算什麽夜空。
“你這簷上倒是熱鬧。”
身後冷不丁響起熟悉的聲音,肅千秋定了定神看過去,果然是相裏貢。
她伸手攬了攬隨風飄揚的青絲,“還行,一般而已。”
相裏貢負手緩步走過來,坐在她身邊,見她抬頭看夜空,他也抬頭看,
“這夜空裏沒有星星,不好看。”
肅千秋看向一邊說話的相裏貢,點了點頭說,“你有時候說話,還挺合我的意的。”
相裏貢轉頭看向她笑著說,“是嗎?”
她也笑著點頭,“是啊,比如剛才,我也在想今夜無星,你就說了出來,這樣就很好。”
“或許我過幾日要遠行。”他的聲音低低的,盤旋在她耳中,像是一曲好聽的曲子。
“去哪?”肅千秋轉臉看他,微風拂麵,亂了頭發。
相裏貢抬起手,指尖緩緩把她的發攏至耳後,又微微一頓,肅千秋清楚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溫柔。
“去西疆打仗。”
“要多久?”
“不知道,許是幾個月,許是幾年。”
她的心沉了沉,眸色也染了沉重。
“小熙……”他這樣溫柔地叫她,她的心一沉,仿佛溺在了深潭裏,每一次跳動都顯得刻骨銘心。
“嗯?”肅千秋哼著回他,鼻音有些重,像是嚶噥軟語。
相裏貢笑了笑,眉眼間都染了笑意,“你這是有些失意嗎?”
“我失意什麽?失意的該是你,又娶不了太子妃了,你不是更該失意嗎?再回來,京裏多少淑女佳人又換了一波……”
相裏貢緩緩伸手握住她的左手,她止了話音,沒看相裏貢,覆著她冰涼的手的是溫暖,是希望,是無盡的情誼。
“你吃醋了。”
“我沒有。”
他鬆開手,低低笑出聲,“你有。”
肅千秋的心沉了沉,腦海裏一片空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今日我在宮裏見到了容妃的侄女。”
“安素嗎?”肅千秋輕聲問,右手提著的青霜劍輕微敲瓦,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是。”相裏貢看她把玩手裏的利劍,“容家迫不及待要送安素進東宮,可是手段拙劣,好像是容妃故意這樣的。”
“你什麽意思?”肅千秋聽出他語氣裏的那絲絲嘲意,“容妃故意做什麽?”
相裏貢沒說話,靜靜看著肅千秋。
她嗤笑一聲,“想不到啊,堂堂太子殿下還能遇到這種事,我還以為你是京中望族的香餑餑呢。”
“小熙。”相裏貢又這樣喊,她的心又是一沉,“怎麽了?”
“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總這樣坐著,怕是要著涼,有些話,要等我回來,再慢慢跟你講。”
她這才感覺到周遭的寒意,微微點頭,“知道了。”
夜漸深了,露漸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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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今日這一出,並不能幫安素娘子。”真兒幫容妃卸去步搖,拆了發髻,在揉一揉鬢角。
容妃緩緩睜開眼,看向鏡中模糊的自己,伸手撫上了臉頰,“是嗎?不能嗎?”
“娘娘?”真兒輕聲喚她。
“嗯,我知道,許是沒什麽用,可總強過什麽都不做的好。”
真兒瞧著容妃的樣子,不像是在說笑,可這樣拙劣的手段,不該是她做出來的。
“真兒,哥哥今日有遞信來嗎?”她抬手取過象牙八寶梳,輕緩地梳著青絲,一雙眼裏略有失落,但稍縱即逝。
“沒有,今日沒有遞信來。”
“那陛下呢?”
“陛下今日留在兩儀殿了。”
“知道了。”容妃長舒了一口氣,抬手任真兒扶她起來,手扶著肚子緩緩走到榻邊。
再之後動作輕緩地躺下,任真兒給她蓋好錦被,放下黛藍色的厚重的紗帳。
真兒退出帳外,放下了鵝黃的外帳,手指輕撫過帳上精繡的海棠花,仿佛聽見帳中穿出一聲歎息,再仔細去聽,再也沒有了。
夜寂寂,蕭然玉階。
一鉤殘照,更淒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