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七夕了,不發鹽了
明月皎皎,廝殺聲不斷。
多日在沙城遊走,肅千秋也算是清楚了這裏的形勢。
冬月十三夜,西戎軍再襲,來勢凶猛,將要破城。
陳遇臉上抹著血跡,目光堅毅凶狠,“殿下,殊死一戰,成則守住,不成則身死,你還是快快撤回去為好。”
相裏貢看著陳遇道,“將軍猶在,我豈能偷生?你我六年有過同樣的境遇,當時未走,今日也不會走。”
孟卿,肅千秋,江恪與相裏貢,陳遇還有幾個副將一同守在北城樓上。
一軍由西門出去,一軍由東門出去包抄殺敵,正門防守火力。
一切都與六年前的那場戰役相同,隻是今夜還未祭出最後的那把刀。
六年前……
金堂城將破,此城一破,敵軍將勢如破竹直抵京都。
“殿下,死守是最後的法子了,如若不成,眾人身死疆場,亦無憾。”陳遇垂首握刀,心緒低迷。
相裏貢看了看四周的殘象,忽然開口說,“還有一法子,將軍願不願意聽?”
陳遇的眼裏瞬時就燃起光,“殿下請講。”
“挑出五百人,直接衝出去為餌,兩軍自側門而出,圍而殲之。”
陳遇猶豫了,此法凶險,且有傷士心。
“殿下……此法可行?是否勝券在握?”
“沒有,姑且一試。”相裏貢抬手指了指沙盤,“天下安否皆看金堂,金堂失則天下失,金堂存才能守得住江山。”
“可是這樣未免太過冒險,如若我等死守,再死撐幾日,或許能等到援軍,這也並不是個死局!”
“將軍,你如何能斷定援軍能至?三軍皆在你我手中,要等援軍,至少要等到十天以後。”
相裏貢頓了頓又說,“將軍不拚一把?任由他人奪城嗎?任由西戎奪走天下?以將軍的血性,應該試試才對。”
陳遇默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姑且一試。”
……
現下沙城尚能防守得住,但是境況也並不很好。
肅千秋等在後頭,一言不發,江恪同她一樣,隻是站著。
她是第一次來沙場,第一次瞧著這樣近的殺戮,血腥氣直衝雲霄,她紅著眼站著,眸子裏也閃過些殺意。
這樣的修羅場,她於六年前見過。
這樣濃重到讓人惡心的血腥味,她亦在六年前嗅到過。
她也是從修羅場裏滾出來的人,她也見過血雨腥風。
不是在沙場上的血雨腥風,而是在政權更迭裏的殘殺,為了爭奪權勢的報複。
肅千秋瞪著相裏貢的背影,手指緊緊捏著匕首,指節都已泛青而不自知。
她想殺了他,這個心思越發讓她瘋狂。
江恪看出了她的異常,直接抬手按住她的手,輕聲喊她,“千秋姐?千秋姐?”
聲音太過嘈雜,相裏貢一意和陳遇商量對策,並未注意到身後的異常。
江恪眼看著就要拉不住她,又不能在此刻驚動殿下,於是乎直接扯住肅千秋的胳膊將她拉到城樓下去。
她不斷掙紮著,隻是沒有說出一句話,手上的動作不減,一次更比一次強烈地掙紮著要擺開江恪的控製。
一階一階地往下走去,江恪越發覺得難辦,忽然覺得她的掙紮變弱了,再往下走時她漸漸得就不掙紮了。
回頭看她時才發覺她已經失了神,緊緊地握著匕首,一刻也不曾鬆懈。
江恪並未停下腳步,他直接拉著肅千秋穿過忙碌的城內,到處都在嘶喊著殺伐之聲,一句句猶如死亡前最後的呐喊。
肅千秋抬手輕拍了拍江恪的肩頭,“江恪?你放開我吧。”
江恪並未放開她,反而拉得更緊,直直的朝居所而去。
等到了暫住的衙門,江恪的腳步還未停,又扯著她回到她住的屋子裏。
他穩了穩氣息才說,“千秋姐,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你是不是想殺了殿下,好報亡國之仇?”
肅千秋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握著匕首的指節握的更緊。
江恪伸手去掰開她泛青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後,匕首啪嗒一聲掉在冰冷的地磚上,靜靜地躺在那。
“江恪,我隻想殺了他,你知不知道我今日想起了什麽?”肅千秋苦笑道。
“我知道,你和殿下是仇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殿下一心把你當成他的命,他孤身一人闖去西戎王帳的時候,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你對得起他這樣嗎?”
“我對不住他?”肅千秋的聲音有些顫抖,“江恪,被殺的不是你的父母家人,我的命是撿來的!是有人替我死了,我才活了下來!”
“千秋姐,你清醒一點,你是要和殿下一同謀事的,你們兩個是一條船上的,現下,你的匕首應該對著的是西戎人,而不是殿下啊。”江恪鬆開捏著她手腕的手,眼睛也有些紅。
“是啊,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我看著眼前的修羅場,我的眼前都是當年的場景,那夜的淒厲喊聲仍飄蕩在我耳邊!當夜我的親人跟我說過的話言猶在耳!當夜相裏貢是如何劃傷我的臉。
一幕幕,一聲聲,無時無刻不在我的眼前耳邊折磨我!
我哭我笑,可是誰不知道公主已經死了?誰會知道我還苟且的活著?
我苟且在世間,猶如一隻不得見光的螻蟻,整日棲爬在黑暗裏。
我,我的恨,我的恨是國仇家恨!國仇家恨!”
肅千秋原以為她說出這一切時會淚流不止,可是當她說出來時,心痛如刀剜,鮮血淋漓,卻沒有一滴淚水,她甚至嘴角還勾起了笑。
一個已死之人,哪會流淚?
在別人看來,她說的不過是別人的事罷了。
江恪眼角發紅,她仔細看他時才看到他臉頰上的淚。
“千秋姐,你好些了嗎?說出來是不是好些了?”江恪的聲音很沉靜,說話時沉靜地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再抬眼看她時目光如舊。
肅千秋彎腰撿起地上的匕首,“這匕首,是我最看不上的禮物,卻陪我過了這麽多年。”
恍惚間,她覺得剛才哭的不是江恪,剛才憤恨地說出那些話的也不是她,好像這樣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原來麵具帶的久了,真的會變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