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空鼎真人腦海一個閃念,百年難忘的那段時光突然浮現在他的麵前,他以為一切變成了追憶,過去的是是非非會漸漸湮滅在曆史的塵埃之中,可就在一瞬間,魔皇的引導,竟然給了他一種久違了的親切。他知道僅憑這一點,自己就沒有資格跳身三界之外,嘴裏卻依舊倔強的呐呐呐自語:“往事不可追,不可追”
魔皇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暖意:“師兄,往事怎能不可追憶?那一年,我們多麽年輕,我們的小師妹就像一隻可愛的黃鸝”。
“勿語嗎?,她畢竟離開了我們了”。
百餘年前,南唐已經岌岌可危,但宮廷的傾軋卻絲毫沒有減弱。反而呈現出愈演愈烈之勢。
那時候的李煜正是舞象之年,因為才華出眾,漸漸引起了其他皇子的注意,為了表明自己沒有覬覦皇位的野心,李煜投到了正一道的了塵真人門下。
那時候的空鼎真人還是一個弱冠少年,卻是了塵真人身邊最得意的大弟子。俗名梅寄竹。
師傅的道觀就在招搖山。距離金陵石頭城不過二百裏,快馬加鞭也就是半天的腳程,雖身處蠻荒,卻未遠離廟堂,正是高人隱居的絕佳之地。
所謂皇子修道,本就是為了避禍而來,李煜風流倜儻,又是風月場裏混慣了的老手,突然來到這個與世隔絕的大山裏,僅僅這份難耐的孤獨就足以讓人癲狂了。
好在山上還有一群年輕人,其中有一位姑娘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就是後來被稱為花蕊夫人的勿語師妹。
了塵真人了解到了這個富貴弟子來到招搖山的真實意圖,自然不會讓他像師兄們那樣清修,胡亂教了一些燒鉛練汞的法術讓他自娛自樂,也算是對得起他那價值不菲的香火錢了。可再好的玩意也有膩歪的時候。李煜慢慢地便將注意力放到了勿語身上。
勿語姑娘原是江南望族王家的一位千金小姐,可惜八歲上長了一身疥瘡,眼看就要活不了的樣子,父親無奈重禮送其拜在了塵真人門下,眼不見,心不煩,聽天由命了。
好在了塵真人久居山野,懂得一些藥草的屬性,囑咐弟子梅寄竹每日熬了草藥幫勿語洗浴,(山上沒有第二個女子)梅寄柳不辭辛苦整整堅持了三年,勿語在師兄的照料下竟然慢慢地化蛹成蝶,奇跡般的退去了一身癩疥。日月交替,轉眼就是五年,姑娘漸漸地出落成杏麵桃腮,肌膚如雪的妙齡少女,寬大的道袍竟遮不住其風擺楊柳的窈窕身姿。
了塵真人無數次的看著女徒兒的背影發出陣陣輕歎——畢竟不是山野散淡之人呐,並且一個姑娘長期混在男人堆裏也不是個好事(關鍵是姑娘太美了),便托徒弟下山給王家送信,讓他們派人接回女兒。
誰知道那時的王家為避戰亂,已經舉族遣往蜀地,老宅隻剩下幾位留守的老人做不了主,此事便耽擱下來。
梅寄竹被師傅起初的決定嚇了個半死,好在王家出了這變故,師妹暫時還走不了,這才讓他一顆惴惴不安的心稍稍的安定了些,可是很快梅寄竹便發現了另外一層隱憂。
師弟李煜竟然打起了勿語的主意。
世上男子追逐女人,無非就是有閑、有錢、有情趣,梅寄竹自小跟隨師傅修道,身為大師兄自然會替師傅管理師弟們生活起居的那些瑣事,每天滿眼的吃喝拉撒,哪裏還有閑心想什麽男女情趣,再說這些也於道家的‘清靜無為’相背馳。所以盡管對師妹愛慕已久,他卻隻將這層愛意深深地封鎖在自己的心靈深處。
可勿語不是這樣的人啊,八歲不得已來到荒蠻的招搖山,人家以前過得可是錦衣玉食的富貴生活啊,患病時,肉體與精神的雙重苦痛讓她隻能靠求生的本能機械的生活在苦悶的荒山,可是現在姑娘痊愈了啊,一顆不安分的心不免蠢蠢欲動起來,山上所有的師兄弟當中,唯有大師兄人才出眾,何況那幾年為了給自己治病,二人也沒少肌膚相親,姑娘自然會芳心暗許之,可是自己一度的精神支柱卻是木訥呆板的石頭一塊,這讓姑娘不免對梅寄竹心生怨艾——
哎,他怎麽就不知道一個姑娘的心呢?
正在這檔口,山上來了一個知冷知熱,有情有趣的師兄李煜,並且毫不掩飾他對自己的青眼有加。勿語多了個心眼,
決定拿這個李煜試探一下梅寄竹。
初夏時分,空氣依舊有些清涼,李煜特意起了個大早,迎著朝霞走出道觀。這些天,他早已摸清了勿語每天早上必定去道觀東側的聽雨亭練劍,今天便悄悄地跟了出來。
一輪紅日漸漸爬上山堐,將姑娘的粉頰染上了一抹晶瑩的亮色。那是姑娘練劍後生出的細密的汗珠,勿語身上熱了,索性脫下臃腫的道袍,順手摘下道帽子一刹那間,姑娘滿頭的青絲立即瀑布般的垂泄下來。
勿語生在名門望族,生活用度自然少不了王家的供給,別看姑娘人前總一身道袍示人,那也是怕一個女子身居道觀引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出了道觀,又是這樣一個杳無人跡的地方,姑娘自然會鬆弛下來,她哪裏知道李煜會尾隨著自己來到這隱蔽的孤亭呢?
李煜沒有想到師妹寬大的道袍裏,竟然還有一身潔白的紗衣。一時看呆了。
高山,流水、綠樹、霞靄,伴著孤亭邊春盡後一地的殘紅,還有那對振翅欲飛的蛺蝶,所有的一切,一時盡皆陷入仙女的光環裏。李煜起身,心裏一陣莫名的傷感,踱著方步慢慢吟道:
林花謝了春紅,
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醉水長東。
一個姑娘,遇到輕薄男子,首先想到的首先是掩藏臉麵,故而並沒有立刻回過頭來,雖然驚豔於來者的這一闕新詞,卻也是一陣心慌,失聲問道:“誰在那邊偷窺姑娘?”
“從嘉見過師妹。”李煜見自己驚擾了姑娘,深深一揖,歉然回道。
勿語聽來者稱呼自己為師妹,知道身後是剛來的李師兄,放下心來,款款回頭,見身後的師兄一襲潔白的長衫,晨風撩撥著他柔順的長發,頭頂一條明黃色的發帶,將頭發束出一個飄逸的發髻,俊目蠶眉,粉麵無須,看他這副男生女相,正是大富大貴的先兆,如果假以時日,此人必定能夠君臨天下,成為一方霸主。
“原來是李師兄,你也要來這裏做早課嗎?”勿語輕輕瞟了一眼李煜,見他不言不語,隻管拿眼睛癡癡地看著自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得臉上泛出一抹紅扉,含嗔帶怒地說:“聖人言‘非禮勿視’,師兄既然飽讀詩書,這點道理應該明白。”
不愧為人間第一絕色,就連這一嗔一怒竟也是如此的攝人心魂,李煜禁不住再次深深一揖:“從嘉一時失態,唐突了師妹,望師妹見諒。”
勿語輕輕‘嗯’了一聲,正想收拾衣物離開,突然發現山道上來了一個男子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大師兄梅寄竹,勿語頓時改變了主意,懶懶地對李煜說道:“師兄既然來了,總得做些功課吧,陪師妹練練劍術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