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小團圓

  十年了，明鏡似的滿月下，花神殿前再次回蕩起歡快的笑聲，當然這笑聲並不屬於穀內所有的人。


  完顏宗鴻，終於在得而複失的權利更迭中洞悉了人生的真諦，然而這種被動的徹悟太折磨人了，以至於直到現在還沒有倒過那口心氣。


  林蟬兒，靖康之恥的切骨之痛，以及父皇王妃交給她的複國之重任，也一度讓她忘記了快樂的滋味，甚至連摸一摸從前宮中最喜歡的琴棋書畫，都讓她的內心生出一股濃重的負罪感。


  而歐冶無名呢，昨日奪命一句看似無意的恭維，更在其心間掀起了萬丈狂濤。


  奪命見過四個孩子！

  盡管帶走他們的人自稱是師傅空鼎真人，可是魔界中人完全有可能幻化成真人的模樣騙過白氏二女。


  大概率的是，四個孩子或許早已身陷魔窟，他們還那麽小，誰會關心孩子們的死活？


  可這些話又怎麽能夠讓蟬兒知到呢？卿本柔弱，為母則剛，如果此時讓她知道了兒女的處境，妻子非得拚了性命把招搖山翻過來不可。


  這也是無名放過奪命的原因之一，他無法斷定現在孩子們在誰手裏，如果四個孩子落到魔皇手裏，處境相對會好一點，畢竟江南是他的親外孫，而魔皇也會因為與自己曾經的養父子關係兒網開一麵，可是孩子們如果落到大魔王手裏，那就難說了。


  故而留下奪命，實際上也是為日後找到孩子留了條後路。


  三位師妹見過大師兄，當年離開時英姿勃發的少年，歸來後卻平添滿頭的華發，眾兄妹唏噓一場，感歎這歲月如刀，刀刀催人老去，難道這就是哲人們時時掛在嘴邊的紅塵之苦？


  完顏宗鴻的遭遇，林蟬兒看在眼裏，感同身受，這麽多年的徹悟，使得她早已淡化了家仇國恨，雖然還不能完全一笑泯恩仇，卻也不再是曾經的死敵。


  麵對蟬兒，難言的羞愧卻始終讓完顏宗鴻無法抬起頭來，遙想當年，汴京城破時同胞的大肆劫掠，逼迫徽欽二帝坐井觀的無恥行徑，更有甚者，死於金兵刀下無辜的亡靈何止千萬，當年這些虐行傳到完顏宗鴻耳朵裏，同情之餘，他也曾在心裏極力地為自己的同胞辯解，這就是戰爭的殘酷，國與國之間的較量，從來就沒有什麽道義可言。


  可是當同樣的命運降臨到自己頭上，當那種屠刀慢慢落到脖子上的恐懼、絕望、無助，充斥在自己的腦海裏的時候，他終於理解了林蟬兒那些年心中永遠無法紓解地仇恨。


  “蟬兒，我為完顏家族帶給您的痛苦磨難深表歉意，錯了就是錯了，師兄不祈求得到您的原諒，惟願用餘生為完顏家族贖罪，哪怕一點點，一點點”


  林蟬兒靜靜地看著月光照耀下大師兄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扭曲的臉，心中一時釋然：“大師兄，完顏宗弼雖是你的兄長，可金兵當年的虐行亦非你之所為，你也不用太過自責，今天是個小團圓。我們還是不要舊事重提為好。”


  “師妹，借你的古琴一用，師姐為大家即興彈奏一曲如何？”


  林蟬兒轉過臉麵向蘭熏，八師妹破天荒第一次聽到師姐主動為大家鼓琴，急忙取出自己最為貴重的焦尾琴安放在殿前的石桌：“從前隻是聽說大宋的長公主鼓起琴來，仙音繞梁三日而不絕，今天小妹要終於開眼了。”


  林蟬兒淡然一笑：“雕蟲小技，唯不嫌師姐現眼就成”。


  長長舒了一口氣，端坐石凳之上，十指所到之處，梵音嫋嫋，神農穀頓時一片空靈。


  獨上江樓思渺然，

  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來望月人何處，

  風景依稀似去年。


  風停了，雲散了，就連感時的寒蟄也暫時停歇了自我陶醉的絕唱，魚沉了，花閉了，就連遷徙的鴻雁也不再振翅南飛。此曲隻應天上有，一時陶醉了多少癡情的男女。


  無名心中的驚喜不啻於第一次在神農穀見到蟬兒。


  她終於徹悟了。


  這麽多年的嘔心瀝血，她終於衝破了家仇國恨的樊籠，原來那張輕靈恬靜的臉才是妻子最美的一麵。


  “天人”！歐冶無名突然想起師傅曾經為大家描述過的‘都廣之野’或許蟬兒就是從哪兒走失到人間的天女。


  一曲鼓罷，萬籟俱寂，山穀裏除了幾隻被寒露打醒的促織，餘者皆癡了。


  “嗬嗬，各位好興致，如此盛會怎麽能少了丘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