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年少相思
聽見蕭琅大喊,駕車的馬夫急忙收韁,馬匹揚蹄嘶鳴間蕭琅卻已經翻過車軫跳了下去,在地上滾了一圈才爬起來。.
“蕭琅你要不要命了?!”這一番動作唬得齊子客煞白了臉,緊跟著跳了下去。“怎麽樣,傷到哪裏沒有?”
“你不必來,我沒事,撿了就回車上去。”蕭琅拍拍裙子上的灰,暗中咒了幾句“什麽破衣裳”,以她三腳貓的功夫安穩落地準沒問題,誰知這裙子太緊邁不開腳,讓她眾目睽睽之下摔了一身灰,丟臉丟到家了!
“你這孩子是不是傻了,什麽要緊的東西不能車停穩了再撿?趕明兒仔細我給你扔了!”齊子客抱蕭琅上車,仔細捏捏她的胳膊腿兒看看傷到哪裏沒有,他瞅見蕭琅手裏捏著的小玩意兒有點眼熟,仔細一瞧,喲,又是那個玉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玉有靈氣,稟性隨主。這東西一日掉了兩次,想來它不是個可久留的物件兒,主人也是一樣的,我勸你還是趁早扔了它,要麽就物歸原主,你若喜歡玉家裏有的是,隨你挑,總歸這東西別留在身邊了,它家主人你也別惦記了!”
齊子客越說蕭琅越不服氣,這玉她偏要留著,她還要給容宣寫信,跟他做最好的朋友,還要讓齊子客知道他的想法都是錯誤的,容宣才不是那樣的人,她和容宣能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齊子客看她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氣得說不出話來,凶惡的擲下一句“以後有你好受的”便不再搭理她,小孩子總要讓她吃點虧才知道誰才是為她好的,不然總也不長記性。
馬車再次啟程,小插曲過後一路平安無事,拐過巷口就看到前麵蕭薑夫人的車,齊子客讓車夫稍快些追上去,不然香萱又要擔心他們出了什麽事。這次蕭琅學乖了,直接在車裏坐下,緊緊地抱住車軫不撒手,手裏捏的玉墜在手指上硌出一道紅痕。
這邊蕭琅把玉墜當寶貝似的攥在手裏,那邊鍾離邯翻包袱翻得直冒冷汗——公子的玉墜到底去哪裏了?
容宣在一旁溫習功課,不時咳嗽兩聲,鍾離邯手裏忙著亦不忘隨口叮囑他記得喝水。他的視線在字裏行間溜來溜去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記住,一會兒是這句話,一會兒又是那一段,這一句好像看過又好像沒有看過……書一頁一頁翻來覆去,白紙黑字看得眼暈,全然不知自己看了些什麽,屋內靜心安神的香料熏得他頭疼,腦海中烏七八糟的什麽都有,如亂麻般攪成一團,唯獨蕭琅笑盈盈的模樣清晰得仿佛站在他麵前一般,非嬌俏可愛不能形容!
自那日分別,容宣與鍾離邯本想悄悄越過齊國與東原的邊境去北海蓬萊找無名先生,不料運氣太差,剛與蕭琅兄妹分開不多時便與東原追兵迎頭相遇,險些被抓到,二人躲在山洞裏食了三日野草,待追兵散了才日夜兼程往坐落於齊國東海郡臨縣的萬儒總院趕路,偶爾於山林亂石堆裏或隱蔽的草木叢中稍歇一會兒,夜晚也不敢點火,幾次與追兵擦肩而過,著實驚險!一路逃亡,衣裳鞋子或破爛不堪,或拿去做了偽裝,兩人結結實實凍了好幾天,到東海郡的時候堪稱衣衫襤褸,差點堅持不住要曝屍街頭。
因著儒家聖地萬儒總院位於此,東海郡和其他擁有學術流派的郡縣一樣在各國間的地位相當超然,儒家尊奉仁愛賢良,人人好讀書的東海郡在眾多儒家弟子的熏陶下氛圍如此和睦,堪稱紅塵亂世中的一方淨土。天下學子十分,七分出自儒家,萬儒總院的存在是齊國能夠至今完好的重要原因之一,齊王恨不得像供祖宗一樣供著院長孔芳先生!
秦亡後,齊王曾反複叮囑東海郡郡守小心留意進城的儒生,如果遇見肖似容宣的落魄學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他去,若能私下護其幾分更好,容宣是萬儒總院院長孔芳先生的得意門生,儒家的感激可是分量不輕,更何況東原追兵追進齊國已是犯了大忌,為難些別人也說不得什麽,反而令儒家更添好感,對東海郡、乃至對齊國都很是有利。
郡守本就對儒學推崇備至,平時怕驚擾了萬儒總院的諸位儒生,對身懷殺氣之人排查得極為嚴密。容宣是儒家的核心弟子,輕易不為外人所見,雖然不認得大王說的人但保護儒士總沒錯,因此容宣主仆二人憑借儒家學生的腰牌順利進了城,還借用郡守官邸歇了歇腳,東原的追兵卻被阻在城外反複盤問。
容宣怕給郡守帶來災禍不敢久留,郡守正要派人悄悄護送他回書院的時候剛好與在郡裏反複搜尋容宣的儒家弟子相遇,有了儒家的護送容宣主仆總算可以喘口氣,不必再東躲西藏。可這一鬆懈卻不得了,剛到書院安置下容宣便病如山倒,高燒咳嗽,流鼻涕加頭痛,嚇得幾位師兄師弟沒日沒夜的守著他,幸好周醫師說他隻是嚴重風寒,開些藥吃過再認真休息幾天就能好,否則孔芳先生非急死不可!
容宣這天下學回到寢室就看見早就下了學的鍾離邯在收拾東西,隻剩一個包袱還在腳邊放著。別看鍾離邯讀書不行但禦射可是上流水準,知道他上課活動量大,晚飯容宣多帶了些飯食等他一起用,但鍾離邯一直“你先食我等會兒”的推脫著,容宣用完飯了他還在翻包袱,看書看得走神了一扭頭鍾離邯還在翻包袱!
“你到底在找什麽?”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樣容宣都替他著急,反正功課也看不下去,不妨替他分分憂,“你先用飯,我來找。”
“少主!”鍾離邯慌裏慌張的小跑過來,怕這個消息會嚇到他,一再平複心情,極力壓低聲音在容宣耳邊說,“玉墜不見了!”見容宣愣了一下,他頓時慌得心髒砰砰亂跳,難道真的在逃亡途中失落了?那可如何是好!
鍾離邯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說話的聲音都發顫,“少主,怎麽辦,那可是咱的命啊!何時丟的我也不曉得,要不您在這兒等著,我出城尋去?”
“哦,這個呀……還以為是什麽大事……”本以為會有重大而可怖的消息,容宣也跟著他緊張了一下,結果鍾離邯隻說玉墜的事,巨大的落差令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容宣本無心應著,然而說著說著卻不由自主地彎了唇角,“沒有丟,你不必去尋。”
“嗐,沒丟就好沒丟就好……我找了半天沒找著,可嚇壞我了!”得知玉墜未丟失,鍾離邯一下坐在席上,寬慰的長舒一口氣,但容宣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瞠目結舌。
“我贈與琅琅了,你可是要用?”
“我……我倒是不用,但是您怎麽能送人呢?!”送人了您也不知會一聲,平白嚇唬人……鍾離邯欲言又止,反應了許久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琅琅是誰?您什麽時候認識的?”
“琅琅乃疆景先生俗名,疆景子是她的道號,蕭琅是她的姓名。”容宣很是高興的對鍾離邯說著,幾乎是炫耀的語氣。
“哦,原來如此麽……您何時與疆景先生這般熟稔了?那會兒您還一口一個‘疆景先生’的喊著,現在怎地喊上人家俗名了?”鍾離邯恍然大悟,怪不得玉墜不見了,怪不得這人一直在翻書,原來早就……“可疆景先生年紀太小了些,而且我還聽說人家蓬萊陰陽家是分有道號和沒有道號兩個流派的,這有道號的陰陽術士修習的可是紅塵世外學,乃是地地道道的方士,您這樣去勾……咳,毀人修習不大合適罷?”
“你、你想什麽呢!”聽他這般說話,容宣騰地紅了臉,手忙腳亂的翻開書,做出要學習的模樣,眼神卻四下亂飄,磕磕絆絆的勉強解釋著,“你別胡說,我、我隻是、隻是當作朋友間結交的禮物罷了,哪裏毀人修習了?我們還小,才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走開,我要溫習功課了……”
“哦?您知道我想得是哪樣?”鍾離邯湊上前,賊兮兮得瞄著容宣漲紅的臉。“我可什麽都沒有說哦,您怎麽還提起年紀大小了?難道……”
“誰知道!我可不知道!我沒有!我去看書了!”容宣憤憤得拿起書跑出了門。
看他這副少年羞澀的模樣,鍾離邯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既欣慰又感傷的自語道,“公子長大了呀,知道相思了……”一十六歲的他竟驀然生出一種為人父母的寬慰感,若為先王所知,怕是要擰下他的腦袋來!
容宣並未走遠,抱書坐在堂外的台階上,來往的師兄弟看他臉紅的樣子以為他又病了,他卻說屋裏熱,一師兄突然說“該不會是在想誰家淑女罷”,眾人哄笑,容宣又氣鼓鼓的抱著書回了寢室。
鍾離邯正在食一塊鹿炙,味道極好,心裏美得很,卻看容宣跑進來徑直坐到席上,抽出一枚尺牘開始刻字……
“公子做什麽呢?”他好奇的問道。
“給琅琅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