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遊學趣聞
“少主可有妙計?”鍾離邯緊張地看著容宣的臉色,見他忽陰忽晴,當是他心中已有主意。.
容宣攤手,“並沒有。”
鍾離邯難以置信地“啊”了聲,不曉得他家公子大禍臨頭了怎地還不著急。容宣拍拍他的肩膀,隻道一句“隨機應變”便悠哉走了,留下鍾離邯在竹林外無比糾結。
然容宣剛回到院子不久薑妲便派人來傳喚他,幸好此時鍾離邯已經走了,否則他又該慌得沒邊兒了!
初一進政事堂容宣便瞧見薑妲臉色不是很好,卻也不像是生氣憤怒,隻稍有些不滿與不開心,見他來了欲言又止,措辭片刻才與問他離開萬儒總院多久了,容宣答曰“許有三四載之久”,薑妲臉上微微露出些同情的意味,半安慰半勸誡地與他說去東海郡的人都回來了,之後的話便與容宣想像的一般無二。
東海郡那戶人家的淑女早已嫁人,她家長兄一聽來者是為書院學生尋人的便想也不想地將人攆走了,隻道是自己的妹妹成婚多年,書院小子勿要再來煩擾,否則他便告到書院去,讓小子沒有好果子吃。
這家長兄與家主都極凶,薑妲的人不敢多做逗留便啟程回了伊邑。
未多做逗留?
怕是方圓百裏地都打探清楚了才回返的罷!
容宣低著頭,眼中滿是嘲諷之意,替他尋人是假,打探消息才是真。
薑妲以為他極為傷心,便又規勸安慰了幾句才放他離開,又向他承諾必會在伊邑尋一絕頂聰慧美貌的淑女來配他。容宣趕忙拒絕她的好意,隻道是自己如今隻想為太女出謀劃策,不欲論及婚嫁。
薑妲越發肯定容宣為女子所傷,心中更是同情,而又覺得他十分長情,是個難得有心的君子,待容宣走後她緊跟著賜了好些物件兒安慰他。
容宣為女子所棄的消息傳得很快,世人多半忌勝己者、親形穢者,他於草亭中靜坐彈琴時外人隻見他背影寥落很是淒涼,知他不如意便對他的嫉恨敵意也少了幾分。
然容宣暗藏心底的愉悅卻是難以言表。
每一個謊言都像是一塊石頭壓在他身上,日積月累堆疊如山,他都快不記得自己說了哪些胡話,每一次圓謊都像是在做一件徒勞無功的事,未見成效而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所謂“心上人”的謊言終於有了結局,如今大石已去,他再也不必編造更多的謊言來圓這個謊,他可以專心對付該對付的人,專心喜歡心裏的小姑娘。
鍾離邯作為容宣的“好朋友”聽說他這般“淒涼悲慘”自然是應當安慰他一番的,然而聽聞容宣彈得曲子毫不淒慘,臉上更是隱隱有幾分喜色,鍾離邯頓時無話可說。雖然他並不想破壞容宣難得的好心情卻也是出於好心地勸了一句,“少主,我聽人說若是一個謊言說得多了自己便會沉浸在這個謊言營造的假象裏,漸漸地也會信以為真。”
容宣手下一頓,剜了他一眼,“你這是何意?”
這個眼神幽涼銳利,鍾離邯被冷不丁地一瞪瞬間出了一身冷汗,他磕磕巴巴地解釋說,“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您表現得太過興奮,還是再、再遮掩一下為好,我並沒有影射疆景先生的意思……”
說罷,不等容宣怎樣他先給了自己一巴掌,這不是欲蓋彌彰是什麽!
容宣看向鍾離邯的眼神果然又陰涼了幾分,比穿林而過的寒風還要凜冽,“你想挨打?滾!”
鍾離邯捂著嘴一溜煙兒跑了,不知自己今天腦筋是怎地了,竟敢影射疆景先生,真是沒事找事!
容宣回頭瞄著鍾離邯有些猥瑣的背影歎了口氣,方才他氣的並不是鍾離邯話裏話外影射蕭琅,而是在氣他二人相處了十數載,鍾離邯一舉一動他幾乎了如指掌,可鍾離邯作為他最親近的人卻還是讀不懂他的心思,看不清他的為人……兩人到底還是不是親如兄弟的好朋友了,實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這些年容宣想與鍾離邯絕交好多次,但終歸會敗在那人榆木一樣的腦袋下,這次也不例外,他自己生了會兒悶氣,到了晚上才漸漸心情好了些。
此後月餘,容宣每隔八九天便能收到一封蕭琅的來信,不曾想她剛出年關便下了山,看字裏行間的描述,她小日子過得比在山上還滋潤。
師兄妹二人走的是當年無名子帶疆德子遊學天下時走的路線,初始時在北海郡附近徘徊幾日,剛好遇上一場燕軍與犬戎對峙的小戰,犬戎人十分狡猾,蕭琅在信中將其描述為“狡黠如狐,凶殘如豺,聚眾如狼”,若不是疆德子不準她插手此事她早就將犬戎首領的腦袋掛到燕軍大纛旗上了。
犬戎退回漠北草原後蕭琅二人跟隨南下的百姓出了壺口關一路向東南方向而去,直至燕都邯鄲才停了腳。邯鄲吃食多而雜,隻小吃便洋洋灑灑寫了半個篇幅,將邯鄲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而聞名天下的燕歌和“捧月閣”在她信中隻提了寥寥幾筆,稱“燕歌尚可,酒肆不過爾爾”。
第三封信來得稍晚了些,已經進了二月,蕭琅與疆德子離開邯鄲後又遊曆了齊寧郡才離開燕國去了趙國。
趙國北部與燕國有大麵積接壤,風俗習慣稍有不同而已,兩人在一小縣歇了一日便直奔趙都晉陽。
猶記商天子鼎盛時期分封列國,趙國都城本是邯鄲,麵積遼闊橫貫東西,不料被後來居上的燕國以武力占了去,趙平侯隻好遷都晉陽。奪都之仇令燕趙兩家關係極為惡劣,百餘年間不斷兵戎相見,不曾想幾代國君之後兩家竟能和睦相處聯手抗敵,當真是世事無常。
晉陽雖地處群山圍繞當中,但其繁榮程度與邯鄲相比絲毫不差,燕人好客趙人熱情,百姓黎庶粗獷而善良,趙舞不負美名,趙地舞姬多半貌美體柔,技藝卓絕,漂亮得簡直令人羨慕!
蕭琅遺憾自己並非男子,否則她便要娶一個回家。
容宣看後頓時哭笑不得,他的師祖告子曾與亞聖辯論,其有言曰,“食色性也”,他還當此話單指男子,不想淑女見了美人也會移不開眼睛,乃至想入非非。
他心中暗道,“你看上女子可不行,那我怎麽辦!”
此後廿數日,容宣再未收到蕭琅來信,他不禁擔心蕭琅莫不是當真看上了哪位趙姬,從而將遠在東原的他忘到了九霄雲外。
事實證明他當真是胡思亂想,至江南草木初盛時節,來自湯邑的藤鳥便落在了容宣的書案上。
蕭琅哪裏是沉迷趙姬美色,她與疆德子於晉陽逗留不過三五日便離開趙國往湯邑去了。
湯邑乃是九州龍脈的中心,兩人本想在湯邑觀測幾日天象便離開,不料剛到菇縣便遇到了外出返宮的商服。
以往都是去蓬萊請疆德子,如今他自己送上門來商服是萬萬不能“放過”他的,遂極力邀請疆德子與蕭琅往商王宮一聚,疆德子推辭不過,隻好攜蕭琅一同前往。
蕭琅本以為湯邑乃是王畿,應當是天底下最繁榮的城池,不曾想此地之荒涼令人震驚。
城外公田無人耕種,水井廢棄,破房堆積,城中街道破敗,坊市雖寥落卻足夠整潔,街上行人似乎對湯邑王城的寂寥冷落習以為常,麵容表情極為麻木,就像那幽居深宮的商王與太子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外界毫不關心,仿若行屍走肉一般。
容宣從一字一句的平淡中讀出了蕭琅滿懷惋惜的心思,然事已至今,湯邑江河日下,即便商王想要勵精圖治朝中也無大臣可用,商天子與太子不沉迷酒色又能如何,商王室頹勢已無可挽回,徒做掙紮倒不如各安天命,及時行樂。
蕭琅在信中說,她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湯邑,聽商王與師兄的意思許是要一同參加諸侯大會盟。
容宣看到這些話瞬間興奮起來,之前他寄信怕回不到蕭琅手上,既然蕭琅會在湯邑逗留他要趕緊回信,免得蕭琅誤會自己不在意她而生分了,更何況不久前薑妲已成功爭取到代替東原王赴盟的權力,又點了他同行,如此一來他更是得寫信與蕭琅約個見麵的機會。
容宣思忖許久,終是覺得給蕭琅的回信極難寫,他擔心這信萬一落入疆德子手中別說他見不到蕭琅,恐怕疆德子吃了他的心都有。可若是拐彎抹角向蕭琅暗示,他又擔心蕭琅會不解其意。
直白與隱晦著實難把握,疆德子更是難討好,容宣無奈地歎氣,感慨這般偷摸的日子當真是難過!
待春日初晴春風乍起,三月悄然而至,商王禦令命赴盟諸侯、卿大夫、士族及使者盡快趕往湯邑大會盟台。
商王自恃天下共主的身份必不會早早去會盟台等候赴盟之人,雖早已名不副實卻仍有一兩分麵子存在,或許有很多人心裏的想法和薑妲一般,對苦苦維持著身份名聲的商王和太子充滿了同情。
臨行前,容宣將藤鳥放了出去,約莫著藤鳥應在自己前頭到達湯邑,他不想早早的便將回信寄給蕭琅,因為不想讓蕭琅等得太久,他知道等一個人有多辛苦,這種辛苦他一個人體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