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買馬
肖像?!
“何時何地所見?上繪何人所署何名?可有題字?”蕭琅一把抓住柳姬的手腕迭聲問道。
柳姬受到驚嚇低低叫了一聲,她驚恐地往角落裏縮了縮,顫聲回答,“去、去歲夏時,我碰巧經過冷宮,在道上撿到一個木匣,匣內有一金絲絹帛,上繪女子肖像,隻有兩句話,‘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這是我們西夷民間很有名的一首情詩。我看匣子乃東宮之物便送了過去,太子、太子很高興,還賞賜了我……”
“那畫上女子是何等模樣,你可曾見過?”
“那女子她……她……”柳姬張口欲言,然而“她”了半晌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她臉上逐漸浮現出疑惑不解的神色,皺著眉頭糾結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小聲說道,“我、我沒印象了。”
“這人娶個太子婦跟做賊似的!”蕭琅明了,隨口抱怨了一句。
方才她一直盯著柳姬,可以肯定柳姬沒有說謊,這女子確實看過肖像無疑,但記憶被人動了手腳。季無止拿回畫像之後取走了柳姬關於畫上女子的記憶,隻留下些無關緊要的信息,傳出去也不怕。
柳姬在一旁低著頭不敢說話,蕭琅也不打算再為難她,遂悻悻住口。
容宣一行人踩著關城門的鼓聲匆匆忙忙到了青州城下,與守城的兵士好說歹說才進了城,兵士見一馬拉兩車的詭異場麵深深蹙起眉頭,直道不合規矩,連帶著進城太晚一事喋喋不休地批評了容宣與鍾離邯近一刻鍾。事畢又要檢查車和車上的人,掀開簾子瞧見柳姬衣衫不整的模樣便以為容宣與鍾離邯是做那拐賣勾當的歹人,非要將幾人扭送到府衙問審不可。
而後又抓著破損的黑布與車壁上箭雨紮出來的窟窿不放,容宣又是解釋又是發誓,還花了不少錢打點才勉強令兵士相信他們真的是良民,一行人在城門口磨蹭了近半個時辰方得艱難通關。
進了城宵禁尚未開始,市上的店鋪還開著大半,幾人直奔馬商處挑了匹好馬套了車。
那黑心的馬商見容宣是個白白淨淨的年輕人還以為他是哪個世家貴族家裏不諳世事的孩子,好一番舌燦蓮花地推薦另一匹價格昂貴、看上去威風凜凜其實腳力很一般的複色毛馬,容宣自不可能信他,連連擺手說不要。
蕭琅隨手在馬背上摸了兩把,油光水滑,手感甚佳。黑心馬商見她貌似心動的模樣立刻轉火拿她作伐,將她誤認為容宣之女弟,反複誇讚她如何如何漂亮可愛,與容宣如何如何相似,最後極力勸說容宣買下來討好自家女弟。
鍾離邯在一旁緊盯著自家公子,生怕他頭腦發熱當真大手一揮買下這樣個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
怎料容宣出手不凡,竟與馬商說自己與蕭琅其實是叔侄,並暗示蕭琅莫忘了上次是他幫忙付的藥費,現在是該還錢和“孝敬叔父”的時候了。
馬商有些尷尬地在容蕭二人身上打量著,直覺告訴他這對男女之間有些詭異,但他又不想放棄這兩個一看就很好騙的冤大頭,於是陪著笑繼續瞎掰。
蕭琅在馬背上拍了拍,似是十分滿意的模樣,“我看你這馬十分神駿,身量挺拔遒勁,運步整齊,氣質出眾,難不成出自北地戎狄的馬場?”
“行家呀!小淑女獨具慧眼,果真是識貨之人!”馬商豎起大拇指,順杆吹噓道,“這匹馬身具戎狄戰馬血統,驍勇無比,禦風飛馳可日行八百,它的出身乃是北地神駒之一……”
一番話說得三分真七分假,由不得旁人不信。
“北地神駒可是王室特供的好馬,專門養來供湯邑騎兵及各國戰車所用,你這馬打哪兒來的?”蕭琅狐疑地瞟著他,“別是你在誆我罷?想騙我錢是不是?信不信我去告你!”
“瞧你說的!這哪能呢!絕無可能!”馬商一拍大腿,故作神秘地湊上前小聲道,“實話跟你說罷,我這馬是從做王室馬商的朋友那裏得來的,打小在我跟前養到大,所飲所食乃頂頂好的水草。也就我有這門路,全青州僅此一匹,多了沒有!”
“當真?”
“當真!”馬商拍著胸脯保證絕無半句虛言,隻差賭咒發誓。
“原來如此,好生厲害啊……”蕭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高聲大喊,“快來人啊!我舉報!此人私自販賣王室特供好馬,他親口說的!快來人啊……”
鍾離邯躲在容宣身後“噗”地笑出聲來,哪有蕭琅這樣的,故意拋出誘餌引人上鉤,真真和釣魚一樣!
“我我我我可沒有!你你你……你別瞎說!”
馬商傻眼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蕭琅會來檢舉這一招,來來往往的行人已經朝這邊聚集過來,想必用不了多久縣令府的人也會聞訊趕來,他可不能因為一匹劣馬背上“販賣戰馬”的罪名!遂趕緊將蕭琅拉到角落裏好生哀求,又要降價又要送她上等馬草雲雲,隻求她萬萬不要信口開河,他一家老小的生計還指望著他販馬來維持。
蕭琅“嘖嘖”兩聲,撇著嘴,“抬腿高了些,運步似有交突之相……”
“再減兩金,不能再低了,再低可就賠本了,我這一家老小還等著食飯哪!”
蕭琅又問他這是好馬不是,那馬商擠眉弄眼糾結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承認這馬確實不怎麽樣,但也不是特別差的貨色,能勉勉強強擦上良駒的邊,比之真正的良駒稍微差點兒火候。
“快來人啊!這裏有人以次充好,魚目混珠,高價販賣劣馬,擾亂秩序!”
蕭琅毫不猶豫地再次翻臉,這次很快便引來了巡城兵士,馬商來不及辯解就被帶走了,一同帶走的還有那匹馬。
容宣與鍾離邯留在原地,蕭琅喜滋滋地隨馬商至縣令麵前對質。
鍾離邯望著蕭琅遠去的背影臉上的表情頗有些奇妙,“先生訛起別人來也是毫不含糊啊!”
“胡說!”容宣白他一眼,“這怎麽能叫訛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正直君子所為,更何況檢舉奸惡更是律令明文在冊褒揚讚賞的行為。回去東原令抄五十遍,少一個字兒打你十鞭!”
“我、我也沒有違反律令啊為甚要抄書?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我真的沒有故意詆毀先生的意思……”鍾離邯百口莫辯,真真是人在街上站,鍋從天上來。他有些憋屈地小聲嘀咕著,“先生又不在跟前,你這樣討好她也不知道,白費力氣不是……”
話音未落他後腦勺便挨了一下,容宣瞪著他,“胡說個甚!我罰你豈是以權謀私?你身為東原將士又在我身邊待了這些年竟連東原令的內容都不甚清楚,我不罰你罰誰?”
鍾離邯不敢反駁,蹲在車旁低頭摳著地上的石子,暗自責怪自己嘴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容宣坐在車轅上,倚靠著車軫望著縣令府的方向。
臨近宵禁時,蕭琅慢悠悠地自縣令那裏回來了,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手裏頭牽著那匹馬,馬身上還配了一副嶄新的馬具並兩簍新鮮草料。她把韁繩往容宣手裏一塞,趾高氣昂地說了句“送你了,勿謝”。
容宣來不及說什麽鍾離邯先跳起來誇上了,幾乎用盡畢生所學。蕭琅假笑著問他可是有事相求,鍾離邯否認,他隻不過是想向容宣證明自己確實沒有詆毀蕭琅的意思而已。
哪知容宣更不高興了,他想說的話被鍾離邯這狗腿子一氣說完了他還怎麽討好蕭琅!鍾離邯開開心心套車的工夫聽見容宣惡魔似的在他耳邊說了三個字——
“一百遍!”
宵禁後國人隻許在自家所在的坊內走動,市上除了某些特殊的去處以外其他店家不許開門營業,縱使客舍也得按時關門,隻要不出現在大街上遊蕩,關了門隨你做什麽皆無人過問。
早上包起來的烤兔晚上口感略差,越姬一臉嫌棄地拒絕進食,要求容宣為她準備肝炙、烤餅與白芷越酒一壺,還要他親手端來奉上。柳姬在一旁不斷暗示她要適合而止,然而對方根本不理會她,甚至威脅眾人要絕食自戕。
“你可別絕食,觸柱自戕死得更快些,趕緊自盡了事,省得我們花錢管你吃喝不說還得勞神盯著你……膽敢指使我們容相給你送吃食,啊還有疆景先生,你也配?像你這樣驕橫的階下囚可真是頭一回見……”
容宣歡天喜地地去了廚房,因為有蕭琅陪著,鍾離邯可就沒那麽熱情了,拉著臉摔摔打打地收拾著行囊,十分不耐煩。末了將東西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案旁冷著臉不說話,背對著越柳二人,看都懶得看一眼。
屋內三人僵持著,鍾離邯心裏那口氣發泄不出來憋得臉色鐵青,橫眉冷眼地有些唬人。他剛想出口諷刺一番忽然感覺有人拍了下他的左肩,他習慣性地回過頭去,隻聽“噗”地一聲微響眼前瞬間彌漫開大片白色粉塵,嗆得人噴嚏連連,涕泗橫流。
對粉塵已有陰影的鍾離邯趕緊揮袖撲打,待粉塵慢慢散去,剛剛還坐在床上的越柳二女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