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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情殤

  龍非掰著手指算了算了,三五年之內他尚且不到退役的年紀,還能征戰四方,於是放下心來,呲著小白牙嘿嘿笑著,“有公子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容宣忍不住再次叮囑他,“且置心於腹中,我若有所打算自會同你商議,敏感時期,你我皆需安分為首,小心為上。”


  “公子放心,我知道,肯定不會再惹什麽麻煩!”


  “倘若食言惹出甚亂子,我定不饒你!”龍非連忙拍著胸脯信誓旦旦。


  隻不過他發誓如飲水一般容易,可信度實在太低,容宣白了他一眼,並不放心。


  隨後,龍非說要帶容宣出去溜達溜達,趕緊看看這山穀裏的風光。因他二人今晚需得回伊邑去,無法多做逗留,消失太久薑妲該急了。


  但容宣想去拜訪那些老叔叔,那些人雖不再追隨於他,但畢竟是秦國舊人。


  龍非拉著他往外走,說溜達的時候順道見一見也行,這穀裏並沒有留下多少人,多的是家眷,他見也不合適。


  兩人說著便帶著狸花貓出了門,拋棄容恒在屋裏,穀內穀外地上躥下跳了一整天。


  容恒跟不上這二人的體力隻能留在山穀裏,跟在李貞與白謀身邊。因李白二人是那種寡言嚴肅又十分正經的長輩,於容恒的壓迫力甚重,其在二人身旁隻敢唯唯諾諾,不敢多說一句,心裏雖一直念叨著容宣怎麽還不回來帶他回君侯府,但又實在不敢開口問詢。


  這副小心謹慎的模樣被白謀看在眼裏稍稍有些不喜。他並非不喜容恒的謹小慎微,隻是覺得容恒年輕卻不如龍非意氣風發,又不如容宣老成持重,看上去過於內向,怕是極易被人拿捏,這於容宣而言並非好事。白謀遂站在長輩的角度,是為容宣好亦是為容恒的未來考慮,多嘴提醒了容恒一番,既仗了容宣之勢便得有仗勢的樣子,不可欺人但需得挺直腰杆,萬不能讓外人小瞧了去。


  容恒立刻打起精神直起腰,朗聲稱是。


  白謀見之滿意地點了點頭,倒把一旁隔牖觀雨的李貞嚇了一跳,還當發生了何事。


  今日早晨有些陰天,過午之後便下起了毛毛細雨,慢下慢歇間雨點漸大,卻又算不上大,但足以淋濕頭發。


  眼見晝光見沉風起雨淋,李貞有些擔心,便想去尋容宣與龍非回來。但白謀覺得他淨操些閑心,那兩個人加起來已過知天命,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還能在外麵幹淋不知道回來?

  “你這人,真是……”李貞“嘖”一聲,扭過頭去繼續觀雨,不與他理論。


  三人在屋裏等了將近半個時辰,等到白謀亦坐不住要出門找人時,容恒卻自牖間瞧見容宣與龍非一前一後地朝這邊走過來,看樣子是自穀外回來。


  那二人有說有笑的,在雨裏走得不緊不慢。龍非嘴裏叼了根草,衣擺上沾了點泥,而容宣抱著貓正用袖子給它擋著雨。


  兩人一進屋看見李貞和白謀亦在頓時愣在原地,龍非趕緊捋掉嘴裏的草葉偷偷扔掉,容宣拿那隻貓抱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表情訕訕地看著李白二人。


  容恒見狀連忙上前接過狸花貓,乖巧地站到容宣背後,悄悄提醒他說兩位叔叔很擔心他。


  容宣聞言略有些愧疚,趕快解釋說自己下午去探望幾位老叔叔來著,後又想著未曾見過穀外風光便出去走了走,不想回來時雨下得大了些,因足下路滑不敢走太快,故耽擱至此方回。


  李白二人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皆道“回來便好”。


  白謀多抱怨了幾句,話裏話外都是責怪那幾個老朋友屁股沉,知道公子來了還不勤快些,反而要容宣主動登門,怕不是學著倚老賣老了。


  容宣幫忙解釋說,“白叔誤會了,隻是聽聞幾位叔叔近來身體欠佳,不方便勞動,況且他們都是隨皇考征戰多年的功臣,宣是晚輩,理應主動拜訪。”


  “公子平易近人乃是小臣等之福分。”李貞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隻是畢竟尊卑有別,公子還需自矜身份,以免臣子輕狂僭越。”


  李貞說這話是提醒容宣,更是提醒龍非與容恒,君臣關係再親密也是君臣,主君不可輕薄自賤,臣子更不可自視甚高,與主君平起平坐。


  容宣稱是,龍非與容恒自然也聽懂了,亦隨之稱是。


  談罷此事,幾人或坐或立相顧無言,屋中一時冷寂下來,但聞牖外春油淋漓。


  至雨盡時,時辰尚早,然過眼之處卻已是暮色蒼蒼,餘雨自屋簷淌下,落地發出“滴答”的聲響。


  趁著雨勢稍收,容宣三人剛好回伊邑去,回程無貨物累贅,快馬加鞭今夜可至。


  李貞與白謀並不多做挽留,總歸他們已互相見過麵,距離也不遠,容宣何時欲與之相見托人帶個信兒即可,於是便親送三人出穀下山。


  容宣將狸花貓揣在衣襟裏,沉甸甸的,卻是又軟又暖。狸花貓趴在他胸口喵喵叫,容宣低頭撓著它的下頜,感覺貓好像也沒有比犬族差到哪兒去。


  待馬兒一跑起來,夾雜著水汽的涼風一灌,狸花貓甚是聰明地將腦殼埋進了衣襟裏,在裏麵縮成一團。


  半路又下起雨來,幸好極小,隻是撲麵有些涼意,並不迷眼睛。盡管雨夜難行,但老馬識途,三人最終趕在子時之前平安抵達伊邑城外。


  龍非將三匹馬拴在城外林中的一棵樹下,說明日再派人來取,而後三人照著前日出城的路原樣返回。


  容恒被容宣拎著腰帶驀然騰空,嚇得差點喊出聲,足下虛無的感覺甚是可怕。藏在衣襟裏的狸花貓伸著腦袋喵喵叫,他見之不禁在心裏感慨自己還不如一隻貓。


  龍非著急回家,剛進西坊便與容宣各自分別。


  夜晚的君侯府靜悄悄的,容宣拎著容恒鬼鬼祟祟地爬了君侯府的牆頭。


  本以為眾人盡已安眠,誰知沉皎的房間還亮著燈,但看映在絹布上的影子,墨蒙也在他房中。


  “兩個男人大晚上的湊在一起做甚?”容恒有些好奇,遂上前敲了敲門,“沉皎?蒙蒙?”


  屋內說話的聲音立時一收,窸窸窣窣的雜音響了許久才見有人來開門。房門一打開,肉湯與炙肉濃烈的香氣頓時撲麵而來。


  開門之人是沉皎,臉頰微醺,看到容宣主仆站在外麵不禁有些驚訝,連忙閃身將二人讓進屋。墨蒙不知在屋裏忙活什麽,這會兒才著急地跑過來,問容宣怎麽這便回來了。他一開口便呼出一股酒氣,容恒嫌棄地扇了扇。


  容宣見案上酒食一應俱全,於是想起自己今日少食一餐,此時確實有些饑餓,便問二人可否再拚一桌。沉皎與墨蒙自是歡迎至極,容恒便又去廚房取了新的器具與酒食,四人窩在沉皎房中開小灶。


  食飯的當口,容宣問二人何故深夜飲酒,可是有心事不是。沉皎剛要說話,墨蒙便搶先一步將他賣了,說是舞湘的兄長在老家給她尋了一門挺好的親事,前天晚上把舞湘接回家成婚了,沉皎得知消息後到現在都沒能從情人分離的悲痛中緩過來。


  墨蒙的話令沉皎心頭再次湧上無盡心酸與悲涼,一時難過不已,且又見不得旁人同情可憐的目光,便低著頭自斟自酌起來,接連飲了三四爵熱酒。


  容恒聞言萬分同情沉皎,但他沒有經驗,實不知該如何安慰眼前這人,隻好拍著沉皎的肩膀說了句“節哀”。


  “阿恒!”容宣偷偷踹了他一腳,低聲罵道,“你可是傻不是。”


  容恒一下反應過來,方才那話說得確實不甚妥當,於是趕緊找補一句,“沉皎,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阿恒?”容宣又踹了他一腳,見鬼似的看著他,“閉嘴!”


  容恒悻悻住口,他當真不知該如何安慰人。思忖片刻,隻好轉臉看向了墨蒙,試圖緩解一下凝重的氣氛,“蒙蒙怎麽也不甚開心,是酒水不夠還是太想我?”


  墨蒙執爵之手一頓,須臾深深地歎了口氣。


  容恒見狀登時大感不妙,心中祈禱他可萬萬不能同沉皎一般,有一個為情所困就夠了,再來一個這誰頂得住!

  “沉皎兄弟與情人分離實在可惜,這讓我不禁想起了亡故多年的妻女。”


  容宣瞪著容恒,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腳,暗自後悔今晚來插的這一腳,早知如此便不來了。


  然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全然當做未聞,隻得安慰二人一番,“世間諸多生離死別與情深以往,而最初遇見時亦最是心動,這也算是上天贈予的一份禮物,曾擁有過便足以慰藉平生,又何必一直占有……”


  容宣話未說完,便見沉皎與墨蒙一同看著自己,他心虛地蹭了下鼻尖,“我……我說說而已。”畢竟他也沒能做到如此灑脫。


  眼見四人都沉默下來,圍著食案心事重重。容宣思來想去,忽然將狸花貓抱起來,問大家這貓長得像不像蕭琅。


  墨蒙一臉迷惑地看著他,隻差將“你是不是有病”這句話問出口。沉皎卻是在旁苦笑,帶著些嘲諷的意味,嗤笑容宣自己都尋思不明白還來安慰別人。


  如此一來,墨蒙與沉皎的心裏竟多了幾分安慰,原來這裏麵最瘋的人是容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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