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溪謙之盟
容恒最後隻希望容宣能夠聽他一句勸告,眼下無論蕭琅遭遇任何事情都莫急著去找她,即便找到了又能如何?容宣身單力薄,根本無法與蕭琅麵對的敵人抗衡。
不過當他擁有廣袤而強大的力量時,這一切又將會是另一副模樣。陰陽家之所以能夠說一不二,是因為他們立足巔峰替天行道,容宣若想左右人心,必須要成為人心無法反抗的王,人慣會臣服於強者而非善辯者。
容宣深覺容恒所言甚是有理,盡管他心裏依舊忐忑不安,卻也沒有再提去吳口,等沉皎回來再說也不遲,隻是沉皎所言與龍脈有關的話倒是可以再尋思尋思。
“阿恒,來。”容宣朝容恒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悄悄與他說了一句話。
容恒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君侯,這可是禁書,看不得!”
“我隻是看看,又不做甚,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會舉報我?”容宣推搡了他一把,讓他趕緊去,悄悄的別讓別人發現。“快去快回!”
容恒不想去,看禁書可是要被抓起來的,但又實在拗不過容宣,隻好心驚膽戰地進宮去了。不過他也確實聽話,快去快回,不過一刻鍾的工夫便自宮中無功而返,說太史令今天不在,觀星台的書一律不許外借。
“君侯若真想看便等先生回來再看,讓先生去借指定能借出來。”
“等她回來就來不及了……”觀星台既不願幫忙容宣也隻好暫且作罷,國巫處更是沒戲,他隻能再想些其他的辦法。
但他想要的書終歸是禁書,管控十分嚴格,無人膽敢私藏,即便有又如何敢承認,因而容宣四下打探許久也未曾有所收獲,最後便指派了一人專管負責與龍脈星象有關的傳說故事,他偏不信會如沉皎所言那般,民間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往後半月,沉皎偶爾會與容宣通信,然信中言辭卻是模糊,隻說不必擔憂,散播謠言之人已被看管起來,隻待後續調查。在時間最近的一封信中,沉皎提到了嬴涓,說他被阿姊嬴嫘以及醫家的兩位師兄接走了,嬴涓本不肯走,欲隨沉皎查明真相,最後是被他師兄綁上車強行帶走的。但醫家來的時間過於巧合,應當是蕭琅提前通知了他們。
嬴涓此般令容恒大為感動,連容宣也不禁想誇上一句“重情重義”。
至蓍草收獲完畢那日,容宣坐在樹下收拾著裁好曬幹的蓍草莖稈,五十根一紮,用淺紅色的帛紮好保存在黑色的錦囊裏。容恒矮身鑽過四麵垂簾的藤蔓,將手裏的一枚小竹筒交給他,道是燕太子的來信。
“念。”被容恒這一打斷,容宣忘記方才數到了第幾根,隻好再從頭數一遍。他心裏尋思著,燕如這會兒給他寫信多半是已經有了主意,亦或是感謝他如何,總歸跑不出那幾點去。
容恒取出筒中帛書掃了一眼,內容與容宣想的幾乎一模一樣。
燕如已猜到季子桑是容宣托人送給他的,除兩國結盟之外,他又欠下容宣一個人情,日後隻要容宣開口,他絕無不應之理。
這話說得甚是漂亮!
容宣低聲哼笑,“莫說還甚人情,單說我要的人他何時送來?”
“最晚下個月,保證是活的。太子如說您若不要子謙,其則必死無疑!”
燕國與東原聯盟之後,燕如與子謙便已勢如水火,燕王對燕如的表現不說萬分滿意,但與上一位太子相比絕對要看重許多,何況還有上卿衛羽在旁平衡,燕王與太子的關係因而甚是融洽。
隨著燕如羽翼日漸豐滿,同陣營的衛羽自然也跟著得用。眼看燕王與燕如已開始摒棄“仁治”那套理念,漸漸向著衛羽的“刑治”靠攏,這一兩年間在燕王麵前總也說不上話的子謙便有些心急火燎,意圖拉攏衛羽以離間燕王與燕如,好扶持公子溪取而代之。
子謙已學聰明,不再慫恿公主殷嫖去模仿薑妲,亦是發覺殷嫖始終學不會薑妲的本事,便放棄扶持公主轉而投靠了公子溪,試圖攀附住一位燕公子以維持自己在朝野中的地位和名望,防止被衛羽踩下去。
公子溪其人聰慧、善辯,比燕如年長兩歲,曾是燕如最強勁的對手,但臨門一腳時卻因十一年前參與狎妓鬥毆一事而與太子之位擦肩而過,最後被燕如摘得了果實。燕溪一直懷疑此事是燕如向燕王舉報的,畢竟這種年代久遠且雞毛蒜皮的小事除了政敵誰會一直惦記著,故子謙同他示好時他不假思索地同意拉子謙上船,將敵人的敵人變成了盟友。而溪謙兩人的盟約關係亦是光明正大,毫不避諱燕如與衛羽。
然拉攏子謙到手後,燕溪發現此人雖有些用處,但地位聲望已大不如前,不足以幫助自己扳倒燕如,故燕溪也將目光投向了衛羽,想將衛羽轉而拉攏到己方陣營。此舉未必一蹴而就,隻請其在燕王麵前幫他善言兩句即可。
盡管子謙同燕溪說過很多次他已在幫忙拉攏衛羽,但燕溪並不完全信任他,先前國婿欲篡位之說早在眾公子當中流傳甚廣,子謙的形象又可笑又可怕,由不得燕溪不提防,遂瞞著子謙偷偷與衛羽聯絡。
衛羽的態度似是保持中立,然又說他隻幫太子說話,這番模棱兩可的話令燕溪與子謙都有些蠢蠢欲動,各自許了衛羽不同的好處。燕溪想到的隻有良田美姬與高官厚祿,便同衛羽說可以讓他成為第二個文陵君,子謙遠比燕溪大方許多,許給衛羽的乃是衛國故土。
孰知燕溪與子謙拉攏衛羽的舉動正中容宣下懷,那二人手拉手跳進了這個陷阱,卻又同床異夢。容宣並不擔心溪謙聯盟會因此分裂,他隻關心子謙的動向,但燕如圖省事,想將這二人綁在一起,於是他也跟著跳進了容宣的陷阱。
燕如的想法可不太好實現。想那燕溪與子謙利益衝突、互不信任,而與子謙這個外人相比,燕溪同自家兄弟更為親近,因此二人很難維持長久的盟友關係。唯一能讓溪謙二人一直綁在一起的方法隻有燕如的太子地位屹立不倒,且有衛羽於二人當中左右逢源。
讓燕如坐穩太子之位最簡單的方法便是除盡他那些有機會的兄弟們,但這個手段放在燕國並不樂觀,燕王子嗣眾多且最是痛恨手足相殘,殺人極易留下把柄,畫蛇添足反倒不美。容宣思來想去,隻好厚著臉皮請在燕趙兩地逗留的齊子客幫忙,談成了燕國與林胡直通的一條商路,又將這份功勞掛在了燕如名下。
不出意外,燕如借此得到了燕王的封賞與青眼,而容宣則得到了一個人情和一頓來自妻兄的斥罵。
以年少時子謙對容宣的了解程度,他很容易便能猜到燕如、齊子客與容宣之間的聯係。政客之間本就存在的對立關係,再加上對容宣挖牆腳的恨和嫉妒徹底蒙蔽了子謙的雙眼,遂想借燕溪之手扳容宣一局。
誰知燕溪不好騙,不想幫子謙這個忙,以去歲容宣被剝奪相國一職、已無權力可言不足為懼為由推拒之。子謙為此甚感不快,大有分道揚鑣之意,但兩人互相之間都掐住了對方不少把柄,著實不好分手。
燕如與衛羽趁機於其中攪動渾水,一邊燕如挑釁子謙和燕溪激將二人毀棄盟約,一邊衛羽竭力黏合溪謙二人的盟友關係,兩人登時陷入左右為難的糾結境地。
人一旦開始糾結便容易頭腦發昏,極易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燕溪與子謙能夠屹立朝堂許多年必非簡單人物,但兩人又各有一個致命的缺陷,燕溪嗜酒好色,而子謙之妻殷嫖脾氣暴躁。燕如隻使了一個美人計,又讓衛羽言語刺激了一番,便令殷嫖與子謙於市井之中當街大吵,殷嫖激惹之下將子謙的野心暴露無遺。
至今,容宣隻聽聞燕王徹底厭棄了子謙,正在追查往年多起公子遇刺案,似是也與子謙有關,然不知後續如何。既然燕如信心滿滿,想必燕王已有決斷,他隻管等著燕如兌現諾言,至於過程如何他並不關心。
容恒算著燕如欠容宣的人情越欠越多,一隻手都快數不過來了,不禁有些擔心燕如會被壓垮。
容宣勸他且放寬心,再攢上一攢便可找燕如換個大的,“討人情可不能急,便宜無好貨。”
“那您打算如何處置國婿?還是要將他送回書院交給院長?”
容恒問時容宣正在將裝滿蓍草的小錦囊撿到櫃裏收藏起來,聽到這話他頓時愣住,不知該如何作答。他想過一百種方法來收拾子謙,但又有一百個理由來推翻這些法子,說到底他還是舍不得往年在書院和伊邑時相互扶持的情誼。
“等見麵再說罷。”
“那……不如等先生回來再說?”容宣記恨子謙無非是因為對方毀謗蕭琅,既然他顧忌情分下不去手,何不將子謙交由蕭琅處置?容恒以為這是個絕妙的主意。“至時您不必親自動手便能一解心頭之恨,況且又是先生決斷,院長定不會怪您。”
“不必。”一提到蕭琅,容宣立刻果斷了許多,“你且安心,我自有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