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無力戰矣
一日大戰,穆池麾下十餘萬主力大軍,竟然損失了超過兩萬人,這樣的損失,在戰爭史上都極為罕見。
無論是烈王的叛軍,還是穆池的官軍,都生出了疲倦之意。
畢竟,無論如何,大家都同屬吳國,或許幾百年前還是一族,如今竟然要這樣自相殘殺。
當今天下,吳國地處東海深處,本屬蠻荒,雖然經過吳國民眾幾十年的開荒,但是東海大陸依然厲瘴橫生,故而吳國有憂國憂民的先賢曾經感慨道:“生年不滿百,長懷千歲憂。”
“金甲軍何在?”穆池下令道。
這是他最後的底牌,金甲軍八百士兵,每一個都是他麾下出生入死的勇士,雖然沒有軍爵,但是金甲軍拿著整個吳國軍方最高的俸祿,披著吳國最有經驗的老鐵匠打造出來的盔甲,握著吳國最鋒利的劍,就如同他們自身那樣,劍鋒所指,萬物萎靡。
“在……”整齊劃一的吼聲在混亂的戰場中顯得格外的豪邁,然後,一支黑的森然的軍隊就從一側的山林當中衝了出來,直接加入了戰場當中。
有了金甲軍的加入,烈王叛軍頃刻之間就變成了落潮時的潮水,再也無法挽回敗局。
這才是穆池的勝負手。
也是穆池敢於北上征討烈王叛軍的底氣所在。
烈王站在城頭,看著自己的麾下兵敗如山倒,卻沒有露出半分失望,反而露出了一絲欣慰,因為無論勝負,他都達到了目的,從此之後,吳國將煥然一新。
隻是,他望著被自己打成重傷的瘋和尚,擔心起一件事。
但是轉念一想,一切都與自己沒關係了。
想著,他便對穆池道:“大柱國,這場仗結束了,你退兵吧。”
說完,便轉身準備收攏殘兵了。
而穆池也出乎意料的下令道:“退軍三舍。”
一舍就是三十裏,三舍就是百裏,這樣的部署,一個不慎就可能讓烈王叛軍卷土重來,但是穆池卻不得不退,而且他也明白為什麽烈王會讓自己退兵。
隻能說呂瀚文和烈王羋疆都是瘋子。
屍體,根本就沒有去清理,退軍三舍,這是強者之間的約定,至於屍體的清理,那已經在羋疆和穆池的對話當中默認了。
朝臨城中,穆池方方正正的站在城樓上,身後是數十名戰將,其中一人,便是齊元亮,而且站的位置離穆池還很近。
“元亮,你多大了?”穆池問道。
齊元亮答道:“大柱國,今年是屬下的而立之年。”
穆池“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心裏卻在盤算著。
城外,清理戰場的士兵黑壓壓的一片,刀劍在陽光的反射下,晃的穆池有些頭疼。
“回去吧。”他自言自語了一聲。
孤城落日餘暉……
一名背負著紅色旗幟的傳令兵大吼著接近朝臨城,口中還喊道:“帝都皇命,速速開城門,帝都皇命速速開城門。”
嘎吱聲中,厚重的木心包鐵皮的城門被打開,傳令兵也進了城。
此時,城內已經恢複了一些生氣,已經有不少百姓走上街頭,但是傳令兵卻騎著大馬直接橫衝了過去,路上的行人為了躲避,還踉蹌著摔倒了數人。
穆池的帥府在城南,隔壁就是以前烈王羋疆居住的地方。
此刻穆池身前,齊元亮正站在沙盤前和眾將領商量接下來的戰役。
烈王雖然退出了朝臨城,但是他麾下還保有一支強大的軍隊,一旦反撲,必然會給吳國當前的政局帶來更大的動蕩。
所以,齊元亮現在要做的就是守住朝臨城,防止烈王殘部反撲。
“皇命到,大柱國接旨。”穆池聽到這聲音,花白的眉毛一挑,心中已經了然。
周遭的將領們不敢妄動,一雙雙眼睛都盯著穆池,等穆池下決定。
隻見穆池徐徐起身,放下手中那串盤著的沉香手串,不慌不忙的道:“你們繼續,皇命是給老夫的,又不是給你們的。”
說完,就不管手底下將領們的焦慮,徑自仰天大笑,大步跨出們去。
傳令兵見到穆池後,直接拜倒在地:“屬下參見大柱國。”
“你是天使,豈能跪我這個老頭子,快些起來。”穆池說完,便伸手將傳令兵扶起,然後緩緩跪下,道:“念吧。”
“好。”傳令兵從腰間取下來一個信筒,緩緩打開,從其中取出來一道封好的聖旨,小心翼翼的打開,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柱國穆池,勇武有功,控武不亂,曆經三朝,立不世之功,今北退叛軍,再立奇功,賞無可賞,封無可封,今假之以黃鉞,所行處,如朕親臨。且賜東山島良田二百頃,世代相傳,另賜其子孫入廟修習,福澤永固,與國同運,欽此。”
穆池沒有接過傳令兵手中的聖旨,而是繼續跪著,道:“老臣今已古稀,請歸故裏。”
傳令兵愕然,愣愣的一時間竟然沒回過神來,良久,才連忙道:“大柱國,您這是……”
穆池打斷他的話,道:“老臣請歸故裏還請天使將老臣之請帶給天子,讓老臣頤享天年。”
“好,屬下這就回帝都。”傳令兵也沒多問,他能夠作為天使前來給穆池傳令,自然不是普通角色。他對著穆池深深一拜,然後就離開了這裏。
來時候的那匹馬已經疲憊不堪,作為天使,這名傳令兵有權征用馬匹,所以這次他直接就換上了府外馬廄當中的一匹好馬,也不管是哪位將領的直接就騎走了。
這名傳令兵快馬加鞭,在沿途的驛站當中不斷的更換新的馬匹,以日行五百裏的速度,不到兩日就趕回了帝都。
當然了,這些都是後話了。
在傳令兵離開的時候,穆池就一個人踱回了書房當中。
這位縱橫沙場,為吳國在東海立足立下不世之功的老將戎馬一生,在剛進入官場的時候卻是想成為一個經天緯地的文臣,配享太廟。
往事如煙,一晃已經五十載。他的心中早已疲倦。
“無力戰矣。”雪白的宣紙上,穆池提筆寫下這四個字後,感覺自己全身力氣都沒有了絲毫,向後倒在了一把太師椅中,抬頭看著房頂,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他是吳國的老戰神,統帥三軍,他不能倒下,但是他真的站不起來了。
征戰沙場幾十載,他麾下的將士如韭菜般一波波輪換,早沒有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即使是當今吳國全是滔天的呂瀚文,算起來也還是他的後輩。
“先帝,老臣去矣。”穆池淡淡的笑著,那雙眸子卻再也沒有睜開了。
後人為之傳曰:吳國大柱國穆池者,起於微末,文武雙全。其四歲能詩,九歲能文,十七歲為太子洗馬,後遭國滅,乃護主東渡,征蠻夷,開疆拓土,於東海辟一國。一生忠耿,至死不渝……
呂瀚文得知穆池的死訊,驟然淚下,險些昏厥在地。
這一日起,四海侯府閉門謝客,直到第八天,也就是過去了頭七,一身素縞的呂瀚文才出門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