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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人面依舊,時光不往

  出院后沒有回部隊,而是住進了他們結婚時的家,這套房子,已經轉到陶子名下,換言之,這裡,算是她的家。 

  進門,嚴庄先把陶子扶坐在了沙發上,而寧震謙,杵在門口,一聲不吭。 

  嚴庄原本想要說點什麼,可眼見這兩人的彆扭勁兒,暗嘆一聲,只交代陶子仍要好好休息,便揪著心離開,把這空間留給他們倆自己。 

  寧震謙手裡提了好些營養品,全是陶子住院期間,寧家的人包括寧奶奶在內給送的。 

  東西放下后,不知說什麼,感覺已經走到了水之窮處,天之盡頭,再多的言語,都如遠天的浮雲一般,蒼白,飄浮,無力…… 

  他立在茶几邊,掏出錢包來,從裡面抽出幾張卡和她的身份證,俯身輕輕置於茶几上,這是她上次鬧著要離婚,他一怒之下給沒收了的。他曾經以為,只要他用力抓住,幸福和希望就不會當逃兵,到了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她曾對他說的那句話,有時候,抓得越緊,反而越痛。 

  只是,明白得太晚太晚…… 

  希望,在他終於鬆開手裡的線之後,她這隻自由的風箏,可以呼吸到真正快樂的空氣,不再痛苦…… 

  手指在幾張卡上稍稍滯留,太多的不舍……這手指一松,就表示他徹底的放棄了…… 

  多麼希望,可以永久擁有這幾張卡的持有支配權,只是…… 

  苦澀,浪一般爬上心頭,絕然起身,手指再也觸不到銀行卡膠面紙的觸感,心裡像裂開巨大的口子,痛楚自裂縫裡岩漿一般涌動出來,灼痛,燒得人整顆心都在顫抖…… 

  他快步奔了出去,不敢再做片刻停留,怕的是,自己會後悔,自己會忍不住撲上去把她緊緊抱入懷裡…… 

  他甚至,倉惶得忘了關門。 

  風吹進來,攜著花香,又是人間四月天,猶記去年,舊顏映窗…… 

  她一把抓住那些卡片,捧在心口處,趴在沙發上爆發似的大哭起來。 

  不知道哭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在痛什麼,只知道好像被擠進了一個極窄的夾縫中,痛得透不過氣來,她必須大哭,必須大口喘息,否則便會憋得死去…… 

  而她,也清楚地知道,她這是走到了自己心理承受的極限,就像當年爺爺去世時一樣,世界坍塌了般地難過,這樣的時候,她會大哭,在沒有人的地方,在背著人的時候大哭,而哭過之後,她會是一個全新的囡囡,會站起來,走向更遠的地方…… 

  院沒住了原。那一日,她哭了整整一天,一直哭到睡著,哭到夢裡也在流淚,哭到無法再發出聲音,而最後醒來,是因為餓…… 

  能感覺到餓,便是生命的象徵,她一臉淚痕,胸腔里空空的,什麼也沒有了…… 

  在他留下銀行卡的時候,在他奪門而出的時候,她知道,她的心,也在那一瞬遺失了…… 

  其實,這樣很好,沒有了心的人,就不會痛了啊…… 

  她起身,因著動物最本能的需求。 

  家裡還有早上奶奶燉的一隻整雞,沒來得及吃,寧震謙給放進冰箱里了,她拿出來熱了,也沒煮米飯,將那一整隻雞都吃下去了,撐沒撐著她不知道,只知這一頓下去,肚子里又是滿滿的了,真好,裝滿了,就不會害怕虛空了…… 

  她怔怔的,一個人坐在空闊的餐廳里,捧著吃剩的雞碗發獃。 

  睡過了一覺的她,再無瞌睡,就這樣坐著,等天黑,再等天明…… 

  期間,家裡的電話和手機都響了很多次,她不想去接,後來,嚴庄來過,她和嚴庄談說自如,卻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直到後來的後來,她也不知過了多久了,房門打開,他進來。 

  她恍然驚覺陽光刺眼,原來又是一個早上…… 

  他站在晨曦中,一身軍裝。 

  她忽然產生了錯覺,仿似回到去年那個冬天,他婚後第一次回家,沒帶鑰匙,她去給他開門。打開門的瞬間,他兩肩雪花,一臉高原色,龜裂的唇瓣泛著卷卷的皮兒,說,「我是寧震謙……」13acv。 

  她驚喜地撲過去,匆忙中腳勾住了餐桌腳,差點摔倒。 

  「準備好了嗎?我在下面等你。」他垂著頭,低聲道。 

  她的表情在這一瞬間滯住,原來,是她站錯了時空。 

  人面依舊,時光不往…… 

  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她才想起,這一去,是要幹什麼了…… 

  胸口空了的地方還是隱隱作痛,唇角卻綻開一朵小花,終於還是走到這一天了,是嗎? 

  她慢慢回到卧室,鏡子里的自己嚇了她一大跳。 

  什麼時候,她變成這幅模樣?她怎麼可以,允許自己變成這幅模樣? 

  蓬頭垢面,面黃肌瘦,衣衫不整? 

  她是要給這場追尋了二十年的戀愛畫上怎樣狼狽的句點? 

  不,她是囡囡,是皮膚白白,臉蛋嫩嫩,身材圓圓的囡囡。她的髮辮,在六歲那年被糖糖哥用笨拙的手編好以後就不能再散亂…… 

  愛了二十年,找了二十年,溫暖了二十年,結束的時候,我們,是否還可以是美好的模樣? 

  她仔細地梳洗了一番。 

  衣櫃里尚有她從前存放的衣服,甚至包括,她相親時穿的那一套,如今再見,心裡已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因為它,飽嘗心酸苦痛;可也因為它,才能讓她終與他有了這場相逢…… 

  於是仍穿了它,不為誰,只為一個故事,有始有終,只為,彷彿又回到最初的心情…… 

  這樣離開,她會覺得輕鬆很多。 

  頭髮已經不是那時的短髮,最長的部分已經齊肩。她仍然記得他說,把頭髮留長吧…… 

  她摸著自己柔軟的髮絲,忽然很珍愛。 

  只用梳子輕輕梳整齊,化了薄薄的妝,擱置了一年的化妝品,不知變質了沒有,不知,是否會過敏長痘…… 

  她依然清楚地記得s團慰問演出后的慘狀,記得軍嫂十不準的命令規定:不準化妝。 

  呵……她相信,她會一直記得。記得許多,許多…… 

  收拾完畢,下樓。 

  樓下,聽著她熟悉的那輛車。 

  他穿著略寬的軍裝,站在車邊等著她,見她來,低頭上了車。 

  他一直在躲著她的目光,她知道,剛才在家門口也是這樣,說完一句話就走了,甚至沒正眼看過她。 

  她默默地跟上,上了他的車。 

  寧震謙心頭跳躍著,雖然沒看她,可是眼前卻全是剛才那一瞥時她的模樣,她居然穿著相親那天穿著的衣服,彼時初秋,此時初夏,不同的還有她的發,垂肩披下,遮住了半邊原本就小的臉,可是,卻遮不住她的眼睛,應是化了妝了緣故,這段日子以來晦暗的眼神灼灼閃亮,一如相親那一日,只一眼,便認定了這雙眼睛,讓他動了結婚的心…… 

  一直不明也不曾深究那日一眼便結了緣,至此,徹底明白,只因那一雙晶亮無比的眸子在他心裡早已生了根,即便容顏易改,歲月沉澱,那雙眸,就如種在他內心深處的一個暗扣,只一眼,便可認定,合上,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曉…… 

  任那雙亮晶晶的黑眸在心底如恆星一般永照,車裡卻是誰也沒說話,他沉默地把車一直開到民政局。 

  部隊那邊的審批他已經準備好,手續便十分簡單,唯一麻煩的是,他給了她太多的東西:庄美15%的股份沒有收回,之前給她的幾處房子仍然屬於她,她的小烏龜也屬於她,還有,他的全部個人存款…… 

  她不想要。 

  可是他的態度很堅定。 

  她明白,他希望她以後的生活沒有壓力。雖然她有一個有錢的媽,但他很了解,她一定不會依靠林芝的。 

  最後,她釋然了。如果,接受這些,可以讓他安心,那麼,她就接受吧,她的人生里,接受他贈與的時候還少了嗎? 

  簽字,結婚證變成離婚證。 

  離婚室里的空氣變得稀薄憋悶,他這個在高原生活了八年的人快要「高原反應」了,他僵著臉,一把抓起屬於他的那份離婚證便沖了出去…… 

  他的反應劇烈得讓她心頭一震。 

  收起自己手中那本,跟隨他的背影而出,卻見他並沒有走遠,立在車邊,看樣子還是在等著她。 

  他們,甚至尚不曾好好說過話,就這樣散了,還真是可惜…… 

  她默默前行,走至他身後。 

  而他,卻是有感應的,在她靠他最近的那一步時,轉過身來,「我送你。」 

  她搖搖頭,發現他軍襯胸口的那顆扣子是開的,這位律己律人的首長大人居然軍容不整…… 

  她也曾很痛很痛過,就在昨晚,她還在黑暗中煎熬,可是,突然之間,面對這樣的他時,章之黎的某句話卻在耳邊迴響:世界上只有一個囡囡,再沒有一個囡囡可以把他從黑暗中拯救出來…… 

  原本空落落的胸口忽然又開始泛酸了,她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伸手輕輕給他把扣子扣好,並用手壓了壓,不敢看他的臉,只盯著他胸口紐扣的地方,輕道,「不用送我,答應我一件事。」 

  「說!」他果斷而又簡潔。任何事,只要她說,他一定會答應。 

  「答應我,好好生活,為了莫忘……」說完,她轉過身,毅然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會去哪裡,只是明白,從此和他,再不同路了…… 

  凝視著她遠去的背影,酸楚湧進眼眶,視線漸漸模糊,胸前放佛還有她柔白的小手給他扣紐扣的溫度,分明是酥酥的,痒痒的,卻又如針如火,扎得他痛,灼得他傷…… 

  他默默地望著,直到模糊的視線里再也沒有她的身影,他才上車,緩緩發動…… 

  胸中鬱悶無法排解,他的手機卻響了,竟然會是蕭二。 

  「你離婚了?」蕭二在那頭大驚小怪地喊。 

  「嗯。」不得不佩服蕭二的專業能力,這麼快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瘋了!你不是說你會堅持不放手的嗎?你不是說把她的資產全部沒收充公了嗎?」 

  他不想說話,他確實是瘋了…… 

  「好好好,電話里不說了,你出來,我們兄弟聚聚,給你出出主意,我說你那榆木腦袋,你離婚前不能先徵求我們的意見?」 

  他始終擰著眉,「為什麼要徵求你們意見?」 

  蕭伊庭無話可說,「你先過來吧,我把老三叫來!」 

  他想了想,他現在確實需要發泄,於是開車去了蕭伊庭說的地點。 

  只是,他來得早了,到地兒的時候,那兩人居然還沒來。 

  他坐下來,把玩著手機。手機里依然有許多陶子的照片,雖然s團里那些合影全都沒有了,但後來他補拍了好些,只不過,再沒有補拍他們的合影。 

  他翻看著手機相冊,在翻到一張照片時停住。 

  那是他們結婚證上的合影,離婚手續前,他偷偷拍了一張。 

  他第一次發現,他們結婚證上的照片,她笑得如此純粹而傻氣,宛如撿到了一塊寶一般…… 

  這個傻瓜…… 

  他竟然沒有早一點知道…… 

  凝視著這張照片,他出了神,眼眶又開始澀痛。 

  毫不猶豫把這張照片設成了背景,雖然證件照有著它該有的一切惡劣效果…… 

  「喲,寧子先來了!失戀的人果然失意些!」蕭伊庭和左辰安來了,說話的是蕭伊庭。 

  左辰安對他離婚一事大為不滿,「寧子,你瘋了?她不是你的囡囡嗎?你捨得?」左辰安自己的情路歷程何其艱辛?他唯一信仰的就是「堅持」二字,因為堅持,所以守得雲開月明,自然對寧震謙的輕易放棄不以為然。 

  寧震謙怔怔的,一句話讓他無話可說,「我只是……捨不得讓她跟著我受苦……」 

  兩人無言,知他家中巨變,再不言其它,陪他喝酒。 

  自從她勒令他戒酒以來,他就沒再喝過,看著那透明的液體,他有一種強烈地想要麻醉的衝動,如果麻醉,可以讓他不那麼痛…… 

  舉起酒杯,便一干而盡,久違的火辣感直竄入胃裡,辣得他多日沒好好進食今早還空腹的胃抽得痙攣,可是,這種感覺卻很爽,不是嗎? 

  「寧子!你不能這麼喝!」左辰安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到,「寧子,你沒事吧?」 

  「我沒事!」他端著酒杯想要再灌第二杯,他擱在茶几上的手機屏幕忽然因為一個簡訊而亮了,而她傻乎乎的笑容出現在眼前,忽然之間,便響起了她剛才說的話:答應我,好好生活…… 

  他無力地扔下酒杯,站立而起,哽咽,「不喝了!你們慢喝!」 

  說完,拔腿離開。 

  蕭伊庭端著酒杯,一口還沒來得及喝,看了左辰安一眼,「我們錯了嗎?我們不是來安慰他的嗎?」 

  左辰安手中的酒杯一晃,液體晃出水亮亮的光,「老大……不需要安慰了……他有最有效的安慰……」 

  蕭伊庭搖頭,「不懂……好深奧……」 

  「等你結婚了,有了心愛的人了就懂了,傻二!」左辰安鄙視的眼神。 

  蕭伊庭不以為然地揚眉,誰說我沒結婚…… 

  寧震謙開車回家,進家門第一眼就看到莫忘在客廳里瘋玩,很奇怪的,卻在這一刻停下來,看著門口的他。 

  他心中一酸,那句話再度在耳邊響起:好好生活,為了莫忘…… 

  他走到莫忘身邊,蹲下來,對上莫忘單純迷茫的眼睛,眼眶一熱,將之抱進懷裡,哽道,「莫忘,以後,只有我和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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