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城西的院子
明明是還未完全褪去稚氣的少年的聲音,宏親王卻聽的滿頭大汗,眼神掙紮了許久,終於是開口道:“我認得她。她是我的——紅顏知己。”宏親王說出那四個字的時候,終歸還是顧及著麵子,並未說的詳細。
沈南枝和李覓交換了一下眼神。
李覓複開口道:“那連翹去世的那日,宏親王在何處?”
宏親王似乎是被氣笑了,一雙鷹眼中透著冷意:“長淵這句話的意思,是想要審問我?”
沈南枝皺緊了眉頭,下意識地想要將李覓拉後一些,心裏是潑天的悔意。若是因為她一個人愚蠢的信任而害了李覓,她這一世將如何自處?
感受到了身旁的沈南枝的動作,李覓驀然心中一軟,聲音卻依舊是冷然的:“自然不是審問。隻不過,我們這裏有宏親王你心心念念的東西,我們不過是想求些東西,還望宏親王告知。”
宏親王皺眉,語氣倒是放軟了許多:“長淵,並不是我心虛不願意告訴,而是,這件事本就與你們毫無關係。你們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沈南枝一愣。她不僅驚訝於宏親王突然放軟的態度,更疑惑的是宏親王此刻的神情——分明悲壯,卻又帶著解脫的快意。
李覓方才還冷漠的麵容微微一鬆。
“你們說失物的時候我便想到了,隻是沒有想到的是,對方的心思居然如此之毒。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們無論是知道了什麽,都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一會兒派人秘密送你們出府。”宏親王以手扶額,疲憊不堪的模樣。
沈南枝微微拔高了聲音:“宏親王,棋子還未走完,勝與敗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宏親王愣了片刻,卻見眼前的少女目光灼灼,眉眼具是張揚的狡黠,唇邊蘊著風月無邊的笑意,冷傲又肆意。
或許自己活了這大半輩子,也沒有一個姑娘家來的通透。宏親王突然笑了,捋了捋胡子又坐了下去:“安寧縣主執意要踏我這渾水?”
“若是宏親王問心無愧。”沈南枝笑意不減。
幾乎是毫不遲疑,宏親王的話語擲地有聲:“老夫問心無愧。”
沈南枝聲音朗朗:“那便不是渾水。”
李覓沉默地站在一旁。沈南枝方才的模樣就像是那一年在邊疆他與沈南枝一同賞過的月色。清冷傲然,卻自帶著誘人的色彩。方才沈南枝勾唇笑的時候,他莫名聽見胸口傳來的聲音,“咚咚咚”的嚇人。驚得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捂住了左胸口。
沈南枝並沒有意識到身旁的未來首輔大人的反常,直接拱了拱他:“李覓,發什麽愣呢?”
沈南枝聲音清亮,在和他說話的時候,尾音會不自覺地往上揚,聽起來帶著少女特有的甜膩。李覓將心裏那些雀躍的念頭壓下,聲音是一貫的清冷:“還請宏親王告知,與連翹的事情。”
“不過是一段情義。”宏親王說的輕描淡寫,“她好讀東坡的詩,我也喜歡。一見如故。相處時,更是發現她的學術造詣不輸於我,故而,與她相處了一載。”
李覓頷首。擁有不輸於親王的才學,風月的場所的女子能有那樣的能力,著實可疑。
“她出事那日,我正好因為漕運的事情頭疼不已。就去找她喝酒。”宏親王說到這,似乎是在痛恨自己的大意,狠狠錘了錘桌案,“不曾想喝的爛醉之後,發現身上貼身的佛珠不見了。”
“一整串佛珠?”沈南枝蹙眉。
宏親王恨恨頷首,繼續道:“我當時摸到了空蕩蕩的手腕之後,嚇得酒也醒了。原本以為是連翹拿的,於是急忙喊了小廝,命他們去追。”
李覓眉頭微皺,依舊沒有說話。
宏親王喝了一口水才繼續道:“之後侍衛說在沿河的地方看到了人影。等我帶人追過去的時候,就看見連翹從橋上跳下去了。”
沈南枝倒吸一口涼氣。
宏親王回憶到這裏,顯然也是一副見了鬼的神色,“接下來的事情我記得並不真切,隻隱約看見河麵上起了好大好大的霧,似乎有人在撐船,有人在唱歌。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是躺在床上的。正準備出去,就聽見家丁來報,說是在河上飄著一具女屍,遠遠看著像是連翹穿的衣裳。”
不得不說,這段話宏親王說的顛三倒四。就算是沈南枝也不由得蹙緊了眉頭:“宏親王,你的意思是,你親眼看見了連翹投河,接著又莫名其妙地回去睡到了第二天的晌午?”
宏親王顯然也是知道自己這段話無法讓人信服,但偏偏他也確實隻有這一段的記憶,唯有無奈地點了點頭:“不論安寧縣主信不信,老夫所言句句屬實。”
沈南枝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地看向了李覓。
李覓繃緊了下顎,麵上未露出半分情緒:“那日你與連翹同住的院子,帶我們去看看吧。”
宏親王頷首,喚人悄悄備好了馬車,帶著他們去了城西的一間院子。
進了院子,宏親王突然笑了:“這幾日我也試圖回憶起更多的事情,但偏偏毫無頭緒。又急又怕的時候,恨不得自戕。但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會將這宏親王府上下連枝的性命都交給你們兩個乳臭未幹的小娃娃。”
沈南枝剛要反駁,看見李覓衝著她淡淡地搖了搖頭,瞬間又偃旗息鼓。她也知道宏親王此刻的心情。他一生戰戰兢兢的,唯恐出了紕漏會像他其他那幾個皇帝皇兄一樣,身首異處。但是發生這樣蹊蹺的事情,眼瞅著對方已經要將那把火燒過來了,他除了站著接受,毫無他法。這對於這位老人而言,實在是殘忍。
宏親王這一句並不是在嘲笑他們,而是在自嘲啊。
沈南枝突然想到,前世若是也有人點一點宏親王,或許他不會如此窩囊地接受栽贓,而是拚死一搏。
就算是搏來無用,也好過臨死那一天,跪在菜市場的斬首台上,在鍘刀落下來的那一刻,心中漫出潑天的悔意要好得多。